如琢+番外(115)

作者:醉纸迷金


人又恭恭敬敬退下。

大约从未见过我,小厮从头到尾透着一股害怕和迷茫。

我沉默许久,看向于铃,“有几件事。”

于铃蹙了下眉,稍稍收敛神色,“你说。”

我撑着床柜折腾着翻下床坐在床沿,缓了一阵抬头看她,“神舍平日里有些不成规矩。”

于铃沉思了一阵,问:“你的意思?”

我招了招桌上的杯子,没能稳住,在桌上滚了一圈摔碎在地上,“昨日周府可有送人来?”

“有。”于铃换了一只倒上一杯送过来,“漂亮小哥儿跟前不是有个漂亮小姑娘,他朋友家的小妹,总来这边。我私下里让她去办了。你要过问?”

她说的,应该是沈桑。

“她认得你?”

“不知。我写在树叶上飞给她。”

我看着悬在跟前的茶杯,接过来润了润喉,道,前日提了,次日便办好,陆昭戎总是行事利落,“除她外,你……有看得入眼的人吗?”

她似怔了一下,遂又皱起眉头,有些不解:“总是跟着你的那个丫头就很好,怎么不用?”

我沉默片刻,解释道:“她与昭戎与周府有些龃龉,恐怕不能行事。”

于铃思索回忆半晌,不太确定道:“昨日,她也一并过来了。”

我心底忽颤了下,又迅速掩饰过去,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她过来做什么?”

于铃并没觉出什么,回道:“她说那漂亮小哥儿让她过来,给你带了封信。后来跟漂亮小哥儿朋友的小妹拌了嘴,不欢而散了。”

是昭戎在示弱。

我心里很难过,由于不知该不该顺着他的意思而出现了一瞬的思路空白,纠葛许久还是压下去,说:“让她过来,你去南山脉或旁的几条山取几只小兽来。”

于铃顿了下,语气迟疑,“你做什么?”

我咳了两声,并不解释,只往她身上弹了两道印记,简短道:“避开大荒,吩咐于燕之去守着。”

“神诏?另一个是什么?这是——”她似是不可置信,神色中闪过一抹异样,“灵山通印?”

我抬眸注视她。

于铃忽地抬头,神色郑重地看着我,细究之下竟有几分兴奋,隐忍半晌,规规矩矩行了一遍祝愿礼,道:“谨遵神祇。”

“嗯。”我应道,又咳嗽了一下,“去吧,小心些。”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退了几步后转身离开。

我静静地发了会怔,然后提了提力气从床上起来,仔仔细细把被褥折叠起来,又仔细思索应当叠的还算好看,于是摸到桌前坐着,等黎红木过来。

“公子?”

黎红木惯常敲门后叫我一声,听我应了才推门进来。

她粗粗打量了一遍屋里,皱了下眉,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纸,“公子,陆少爷给您留的信。”

……留?

我伸手的动作僵硬了一下,又很好地掩饰过去,很自然地拿在手里。

“公子。”她有些迟疑地看着我,“方才,我……我见了于姑娘。”

我注视着信函上写的“亲启”二字,应道:“嗯,她说什么?”

“也没什么。”她好似忽然放松下来,见我抬头看她,便解释道:“于姑娘叫我认一认她便离开了,我想着,公子是有要紧事吩咐吗?”

我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略带忐忑地拆开信封。

她看我动作,识趣地不再开口。

我心中率先自我铺陈了一遍,然后才平和地读进去:

入眼依旧是颇有礼貌地问候,似乎每封信都是这般,有礼有仪。

他洋洋洒洒写了好大一篇,先是问我在别处住的好不好,接着仔细解释了为何提前启程,也没有半分怪我的意思。随后又言辞谨慎,向我说明当日不该对我言语攻讦,希望我不要一直避而不见云云。

我读着便渐渐有些怅然,道他早早猜到我只能过来神舍这边躲着,却不来寻我,只是小心翼翼维护着我们之间的关联,仿佛若非如此,我便会做出什么事来,丝毫不讲情面。

我怔怔瞧着结尾处的说明,仓促几句,潦草几笔:“渝州事变突然,情况不明,此一去路遥无期,恐凶多吉少。待我至城中与你去信,勿念。”

也不知是为了强调情景急迫,走得匆忙,还是为了撇开我去躲一躲心净。

只是原来,我在他心里是这样无情的一个人吗。

但好在,不是什么更伤人的话。

我仔细将信纸叠整齐,重新装回信函里。假装我没有看过,也便假装我没有想些难过的。

黎红木紧跟着我动作,仿佛注意到我情绪有些变化,温声向我复述情况:“先前南术那边,从锦城调了很大一部分兵力,各家上交了大约三分有二,万不能再往下削。这一趟算陆少爷自己的,走得确实匆忙。”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陆府内里一下空了,高家昨日也传信问咱们何时去西部,说是一早便点了兵马。只等您了。”

我缓了缓心情,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她便继续同我说自己的看法:“公子,各大家剖开来算,蒋家手握重兵,陆少爷又收着南术的税,现交由沈家理着,高家此行如此积极,恐怕也存了靠牢公子的心思。只是锦城里不单只这几家,其余二三四等势力也有好些。原本他们也能效仿着前面抽空家底,可坏就坏在此时锦城空落,无人能牵制……”

她说到这停了一下,继而又道:“旁的倒没什么,这些叫周府自己去愁,只是,公子,高家于您一道,周府多少也要照拂些,往后我们回来紧接着便会提拔,陆府却——”

孤立无援。

难得她一口气讲这般繁琐,换作平日里,黎红木一言一行都是低眉顺目的温顺。

她绷得很紧,仿佛欲言又止,我从前不曾注意,如今仔细看着,也不知是否我病中生出来错觉,总看着,她实际上并未有多少担忧,只是提醒我。

或者,试探我。

我压下心头的迷惘,慢吞吞抬手倒了杯茶递给她,试图打乱此时的节奏,道:“我与于铃交代了,此事不必忧心。”

黎红木怔愣了一下,似有些不太适应地接过茶杯,“谢公子。”

她果然不再说话。

我垂眸思考着,一寸一寸去捋。

首先她在我身边,一直都是一个人,昭戎现如今并未像从前那样戒备她,却也不可能完全信任。我向来都是从她或者穆青这里获取信息,这也意味着我和陆昭戎的信息是同步的。

昭戎应当不会将各家上交了多少,税收由谁接手这种事,也透给她来同我讲。黎红木对于信息的掌控,好像超出了我的认知。

我又拿起信函犹豫着,昭戎应当,没有管束过她,只是防备她。她知道的这般清楚,想来还是借我之势,养了许多眼睛。

她想做什么?

真的这般巧,我和昭戎刚巧提起她,便叫我忽然多疑起来了吗?

还是,我从前掠过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有些走神,觉着我分不清楚如何才是正确的了。

我从前总觉着,我并非看不明白,只是天虞亲缘情缘都淡薄,我不能理解,便懒得理会罢了。如今……

我身体一阵一阵虚弱着,勉强支着额头撑在桌上。昭戎虽与我一毫一厘也要细究,却总是拎得清的,他……是个心思剔透的人。

可我好像,低估了杀亲之仇的分量。

黎红木是个温和却有力量的女子,黎家把她教得很好。当初在陆府,陆先生请兵压制我时她很敏锐,言辞犀利,正说明她内里是一个有锋芒的性格。

而这样的女子,面临血亲之仇敌却逐渐收敛愤恨,叫人稍卸心防,我混乱了片刻,一时不知算是她忘却了红尘,还是心性过于坚忍。

寻常人深陷囹圄,重重追杀之下,定不会再往危机跟前去凑。然而事实恰恰相反,她那时偏偏出现在祈福岛上,岛上秦府众人、陆昭戎都在。再多想一分,孤立无援的情境下,她究竟是如何上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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