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144)
作者:云目
“臣,愿意。”
禾枝面色无波,只又道:“殿下吩咐奴婢多问一句,过了今日,先生的声名尽毁,当真想好了?”
张平晏一滞,旋即了然。
长公主手握大权,却又荒淫无度竟开始养起了面首。这等说辞,太后必定会派人宣扬的人尽皆知。届时人言可畏,断不会说长公主仰仗的是陛下信重,而是骄横跋扈有不臣之心。
至于第一个迈入长公主府的男子,自然也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张平晏深吸一口气:“臣想的很清楚,多谢殿下提醒。”
“那大人便随我来吧!”
禾枝前头引路,一直往里行去。不知走了多远,方微微侧过身,以侧脸对着身后的张平晏。
“张大人,殿下吩咐过,如今府里空房子众多,您可随意挑选住处。”
张平晏迟疑道:“殿下住在何处?”
“殿下在藏书阁,距离藏书阁最近的是梧桐院,其次便是先太子所居的寝殿。大人放心,只要您选中了,哪处都可以。”
这便是说,哪怕是先太子寝殿,他也可住进去。
张平晏心下渐渐慌乱起来,他起初喜欢的,和眼下见着的,分明不是同一个人。
始于色相,又与他揣测的秉性背离。
“那就,梧桐院吧!”
张平晏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听见心口狂跳。路过藏书阁,张平晏没敢抬头张望,仿如府上任意一个小厮,垂首行走。
不一会儿便定在了院子里,周遭是假山池水,后面一片树木。
地方委实偏了些,但禾枝说的不错。藏书阁本就偏僻,这间梧桐院自然更是往里。
院内伺候的下人早就预备妥当,禾枝嘱咐了几句,随后将一只令牌交到张平晏手中。
“这是咱们府上的令牌,凭此令牌可随意进出。自然,除了殿下的藏书阁。”
说着,抬首看了看头顶灰白。
“今日时辰已晚,大人旧物且等明日再取。眼下,还请大人沐浴更衣,晚些时候,至藏书阁侍寝。”
侍寝?
张平晏猛地一僵,好一会儿方才赶忙叫住将要离去的禾枝。
“姑娘方才说什么?”
他的声音都在打颤。禾枝淡淡一笑,面容终于有了些微变化。
“殿下从不勉强与人,大人若觉得不妥,奴婢这便回禀殿下。”
回禀之后又当如何?不做面首,离开此地?
“不是,我……我还未成婚。”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张平晏的脸颊已是涨红。
“奴婢明白,奴婢自会叫人前来,教授指点。”
指点?在那桩事上,有人会来手把手地教他应当如何。脑中不可自已浮上一幕,张平晏忙的摁下。
“不必。”张平晏仓促开口,“不必了。”
众人退去,又有一拨人进入。来来往往不知过了多久,忽的有人说道:“大人,水已经备好。”
张平晏嘴角到底泛起一丝苦笑,侍寝前要沐浴更衣,他果然同那春楼的红倌儿一般。
“我知道了。”
提步向内行去,身后风声烈烈,正趁他满身风霜。
藏书阁二楼。
禾枝将方才情形一一禀报,末了,又添补一句:“殿下,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惊春素不喜旁人如此试探,道:“我不喜迂回,你想说便说,不说便不要开这个口。”
“是,”禾枝道,“奴婢揣测,张大人初入长公主府,或许有诸多不适,不如晚些时候再召他侍寝。”
“禾枝。”
略压了音的一声唤,禾枝忙道:“奴婢是想,太后娘娘令张大人前来,或许另有图谋。或许,或许要他杀了您也未可知。”
楚惊春终于唇角微勾笑了笑,“这样才对。有什么便说,莫让我去猜你们的心思。”
“奴婢明白,那……”
“不妨事,去吧!”
若真是如此,却是正好。
只怕张平晏一介书生,提不得剑,不敢杀人。
大半时辰后,楚惊春用过晚膳,握着一本兵书坐于窗前。外头雪花纷飞,又势大之意。
“殿下,张大人到了。”
楚惊春没有应声,不一会儿便听着一道沉重的脚步声缓缓而来。她抬眼去瞧,正见男子肩膀微缩,明显是着了寒气,身子不大适应。
想是进了阁楼,禾枝便将他身上厚厚的披风取下,如今只着了一身单衣。
“听闻张大人入仕前曾教孩童读书,日后我唤您“先生”吧!”
四目相对,女子清浅地笑着。
张平晏看着外头漫天的雪花,些许洒在女子的发间,如梦似幻。
明明是得偿所愿,他又何来那么多的揪扯与不甘?
张平晏索性放开些,躬身一礼:“多谢殿下,殿下有酒吗?”
楚惊春手边倒是放着一壶茶,遂略扬了声音:“禾枝,送酒来。”
烈酒上桌,张平晏连饮了三杯,灼烧了喉咙,也将整个人烧得滚烫。他终于有些不惧这样的寒凉,勉强如常地坐在楚惊春的对面。
楚惊春倒了盏温热的茶送到张平晏手边,眸光微凉落在张平晏面上。
其实这样近看,张平晏虽是略显单薄,甚至比不得他带来的那位林霁尘的赝品,但他也有他的独特之处。那是挺直的脊梁下,独属于读书人的风骨与傲气。
诚然,或许也是酸腐。
好在也算俊秀,和着气质加持,可以入口。
到底是本能,张平晏的手背将将碰到温热的茶杯,便将其握在手心。
不为饮用,只为取暖。
张平晏忍不住去看楚惊春的眼睛,看了一眼又是避开,带些仓皇。
楚惊春只当不曾瞧见,照旧饮着微甜的茶水。
“我以为,先生不会来。”她轻声说着,面目平静如常。
“不知殿下因何这样想?”
白日里交锋,不论楚惊春还是太后,皆是将他攥于掌中胸有成竹的姿态。
“朝中大臣我大约都有些了解,先生幼时虽是过过一段困苦的日子,但那时太过年幼,想来也没什么印象。后头长大,也算父母看重,一路顺遂。”
张平晏反问:“殿下不顺遂吗?”
“我啊!”楚惊春无谓一笑,“如今算是顺遂了。”
张平晏试着宽慰:“当年旧事臣也算听过一些,殿下受苦了。”
楚惊春依是笑着,只是笑着笑着忽的一眨不眨地看向张平晏。
张平晏猛地撞入其中,仿佛那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殿下如今不过一个寻常女子。清冷的眼波下也藏着不与人道的痛苦,不堪。
“你为何不问我,先皇的死,可是与我相关?我一直在等着,可惜没有一个人来问我。”
张平晏猛地一滞,忽的清醒,又在清醒下愈加深重的沦陷。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几近温柔。
“是逆臣楚青珣所为,与您无关。”
楚惊春摇着头:“他死的时候我在。”
“殿下……”
张平晏慌张起身,又是四下探寻。他伸出手想要掩住楚惊春的唇,又觉失礼赶忙收回,只不安地站着,压低了嗓音。
“您……这话断不能再说。”
楚惊春愈是笑着:“怕什么?当时皇后娘娘在,我也在。还是四哥想法子将我送进去,就是想送那个人最后一程。”
“其实我也想过,他这么厌恶我,偏是我最后在他身边,定是要死不瞑目的。可惜啊,我去的时候,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看清我,果然最后一口气也没了。”
张平晏素不知这些内情,眼下也没几分精力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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