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录(64)

作者:吴大宝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老实,那两个臭丫头欺负你,还手便是,我教你的身法便是这时候保命用的。”

简三娘放下茶碗。她哪敢还手,只要稍稍顶撞了些,姐妹二人便会去主母那里告状,轻则饿上几顿,重则,撕皮削骨地打。

“算了,奴婢本就是婢子。两位郡主责罚也是赏赐。”简三娘摇了摇头。

“什么奴婢不奴婢的,我们都是阿耶的孩子。”宁问渠替简三娘扎起小辫,“阿耶慈悲,即便是寻常的仆婢也不许苛待,下次她们再欺负你,你就去找阿耶。”

简三娘的阿耶不是什么短命的小厮,而是镇国公宁远山。不过简清安没有名分,生下的孩子最多算个家奴。府中仆婢虽人尽皆知,但没人敢多嘴。若是阿郎与大朗在家,简三娘的日子还好过些。若是二人一年半载的回不来,便如此番情景。

“今日又是为何?”宁问渠扎好另一个小辫问。

“我自己当差不小心。”

“扯谎!”宁问渠看出了简三娘的心思,“方才我遣人去问过了,今日先生考学宁亦安没答得出,倒是你对答如流。这臭丫头八成是嫉妒了。”

在宁家,简三娘的身份一直都是个另类。她既不是主子,也算不上真正的仆婢。主子们厌恶她,仆婢们也躲着她,一来不想与她亲近惹得主母讨厌,二来……人嘛,不患寡而患不均,多半是恨你有,笑你无,嫌你穷,又怕你富。

明明都是低人一等的货色,简三娘又凭什么高出别人一头?

平日里,简三娘不用干粗活,随侍在宁亦安身边,听教礼学,也算是知书达理。她生来聪慧,旁人要学半月的课业,她一日便能运用自如。

先生遇才便多夸几句,一来二去,嫉妒的种子扎进了宁亦安心里。

“好了!”宁问渠拿来铜镜放在简三娘面前,“你看看。”

简三娘苦笑:“阿兄的刀法人人叫好,但这……扎辫子……还是算了吧。阿兄日后成亲可千万不要帮嫂嫂梳发,我怕她被人笑话!”

“你这小丫头,敢笑我!”

狸奴叫春,窝在日头底下伸了个懒腰。阳光透过眼睑落在娄简的眸子里,她蹙了蹙眉,漂浮在屋子的灰尘泛着金光。

娄简凝神,狸奴的叫唤不是做梦,是真的。她稍稍动弹,浑身上下便散架般的疼,就连喘气都揪着心肝。二五见她醒来,一跃钻进娄简的脖颈里,使尽浑身解数磨蹭着她。

“二五……你怎么在这?”娄简环视一圈,案几上焚了炉熏香,窗户掀起一角,屋内墙壁上挂着背篓镰刀,四周陈设格外眼熟。

二五回过神来,跳到窗外报喜。没一会儿,屋外便快步走进来一个妇人。她发髻低挽,一根素簪将头发拢在一起,眼角与面颊处微微生了些许沟壑。

见着娄简,她便没好气地将瓷瓶扔在塌上:“你真是,不要命了整整三年的药量,你七日便用完了。要不是我在山下捞着你,你怕是要去见那个老酒鬼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扶起娄简。

“曼姨……我错了还不成。”娄简服软。

东方曼端来一个药碗,递到娄简面前:“还不快接着。”

娄简接过碗,看着里头褐色的汤药,又看了看东方曼的脸色。罢了罢了,两权相害取其轻,她皱着眉囫囵咽了下去。

“你们两个看什么看!还不快来帮忙!”东方曼的嗓门能将屋顶掀翻,她横了一眼趴在门口的二人呵斥道。

门边扒着两双手,那二人露脑袋来。许一旬上前,身后跟着一个攥着衣角的人。

“我们这……不是怕扰着前辈嘛。”许一旬笑着讨好。

娄简定睛细瞧,夏惊秋一身麻衣短衫,衣带皱皱巴巴地拧在腰间。整个人蓬头垢面的,全然没了往日的气势,他躲在许一旬身后,畏畏缩缩地看着二人。

“夏惊秋?”娄简瞧出了不对劲。

他转过脸去,又躲到了许一旬身后。

“赤羽宗的毒本就千奇百怪,他中毒足有七日,一时怕是很难治得好。”东方曼叹气道。

“他会一直这样痴傻下去吗?”许一旬也关切起来。

“不知道,看造化吧。”东方曼指着屋外,“你们两个,去外头看着药炉。”她一边说一边将人往外头赶去,待二人走远,她才回屋,蹙眉问道,“你下来走走看。”

娄简掀开被褥,逐个搬下双腿。她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扶着塌边,试了几次,双腿依然使不上劲。片刻功夫,额间挂了一层薄汗。

娄简认命般苦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你若是不救那小子,自己逃命,倒也不至于如此。”东方曼恨铁不成钢,“我真是不明白,你这般爱惜自己性命的人,竟会舍了自己救那个黄毛小子?”

“若是放在十年前,曼姨可会对我见死不救?”

“十年前和现在能一样吗?”东方曼气极,起身呵斥,“你性子随谁不好,偏随那个老酒鬼,自己没什么本事,就爱管闲事,当年死活要给江河县那富家郎君翻案,还要把你搭进去,到头来,把自己管没了吧,活该当个孤魂野鬼,连个尸首都落不全。”

说着说着,东方曼红着眼眶,絮絮叨叨的咒骂咽进了嗓子里。

娄老师傅死后,东方曼便很少去江河县。每次去,也只是给娄简送个药便走,不敢多留。

“曼姨,你怎么会在山脚下寻着我们?”

“我在山下的镇子里遇见了那个姓许的小郎君,逢人便问我在哪里行医。我瞧他手里抱着那只狸奴眼熟,便知道你又惹祸了。他说你们被赤羽宗的人围堵,受了重伤,若是活着一定会来寻我。我们一路朝着去往康城县的必经之路搜寻,最后还是你养的那只小狸奴寻找了你。”

“阿旬倒也机灵。”娄简捏着膝盖道,“平日里是我小瞧他了。”

东方曼叹了口气:“你可知江河县出了什么事?”

娄简点了点头。

“二月的时候,我去江河县收药,原想着看看你。没成想……”她坐在塌边。

“一个也没活下来?”娄简抬起眼眸问。

东方曼摇了摇头:“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娄简靠在软塌上,她合上眸子:“曼姨,我不能让铃铛他们白死。”再开眼眸时,娄简眼底泛起了一层火光。

第五十五章 骨寒碎

“夏惊秋你能不能消停点!我一个转身你就添乱。”许一旬腰间系着围衫,手里拿着锅勺,一路追着夏惊秋从厨房里跑了出来,“你把鸡蛋还我,把鸡蛋还我!”

“不还。”两人绕着桑树,一个跑一个追,“我就不还!”

“自打夏小郎君痴傻了之后,许小郎君就像个老妈子,日日围着他转。”院子一角,东方曼撵着药草道。

娄简坐在素舆上,手中搓着药丸:“他俩从前可是一言不合便要打起来的。”

“这个我要给姐姐的。”夏惊秋后退了几步,抓起地上的尘土撒向许一旬。

“姐姐,哪来的姐姐?”许一旬正奇怪,便看见夏惊秋护着两枚鸡蛋跑到了娄简面前。

他吸了吸鼻子,把鸡蛋放在胸口擦了两下:“阿娘说,生病了要吃鸡蛋,才能好得快。”他一脸认真,等着娄简回应自己。

“我没日没夜的照顾你,倒也没见着你惦记我。”许一旬眼疾手快,抢来那两枚鸡蛋。

夏惊秋急得蹿上前:“还给我,还给我!”

就不!”许一旬抬起手,故意惹得夏惊秋争抢,见他抢不着又着急的模样,许一旬又朝着他扮了个鬼脸,“你来抓我呀!”

惊秋跺脚道:“我要叫阿耶打你屁股。”

“呸,就会告状的胆小鬼。没人要和胆小鬼玩。”一时间竟分不清二人谁才是“孩子”。

见自己斗不过许一旬,夏惊秋抽了几下鼻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阿耶,阿娘,黑皮小子欺负我!”他踹了两下腿,重复道,“黑皮小子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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