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录(61)

作者:吴大宝


娄简攥着拳头一言不发。

身旁的夏惊秋起身,一脚踹在严吾胸前:“你他妈的,狗娘养的畜生!”

他浑身抖成了筛糠,好像除了发泄怒火,什么也做不了。

他救不活,每一个枉死的人。

他改变不了,任何人的结局。

秦昌见他双目通红,赶忙上前按住了夏惊秋,可他人单力薄,刚抬手便被夏惊秋甩了出去:“夏长史,使不得,使不得啊,你刚才还劝下官冷静,怎么自己先发了疯哦。”

“阿啾。”娄简握住了夏惊秋举起的拳头,“你不只是夏惊秋,你还是凉州的夏长史。”

娄简朝着秦昌使了个眼色,示意秦昌把人先带到一旁歇息。她蹲下,小声道:“盼愿你被凌迟的那日,也能这么硬气。”

严吾昂起头来:“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了。”

“你自然不会怕大烈的刑罚。”娄简的眼神挠得人头皮发麻,严吾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可你怕不怕赤羽宗的刑罚?”娄简嘴角弯起,“你听过披麻戴孝吗?将人打得血肉模糊,再贴满布条,待到血迹与布条干透,再一起撕下,伤口结痂后不断循环往复。久而久之,你就会看到自己的皮肉一点点腐烂,闻到自己生出了死人的臭味。他们还有一种让人五识俱丧的毒药,只要沾染了一个指甲盖的大小的毒粉,便听不得、说不得、看不得,然后再往你的皮肤上涂满肉油,任由野狗撕咬。到那时,你连开口求饶的机会都没有,怕是只求着快点去死了。”

严吾瞳孔颤抖,“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猜他们会怎么对付叛徒?”

“你什么意思?”

“雷火。我知道,你们在替西胡人造雷火,他们一直都想造雷火。”

“你是赤羽宗的人?”

娄简摇了摇头:“我还知道,造雷火的动静不小,时不时便会炸毁房屋,若是雷火工坊在康城县内,怕是早就被发现了。正巧,康城地处特殊,码头连着拓海湖,拓海湖又连着江河漕运,想要藏下几艘造雷火的船坊不是难事,我想这也是房贺两家联手经营码头的原因吧。”

“不要,不要……”严吾连连摇头,匍匐着爬到娄简面前,“求求你,不要……”

“放心,你不会死在牢狱里的。”

第五十二章 中计

赤羽宗,二十一笔,每一划都刻在娄简血肉上。

谁能来,救救我……

即使时隔十数年,娄简还是能记得那种感觉,就像被海吞没的沉船,连一根绳索、一块薄板也没有留下。

按着严吾的供词,每七日便会从船坊上送来一批雷火,今夜正巧是第七日。夏惊秋打算,等赤羽宗的人一到码头便让人擒住。然后换上他们的衣服,再将货箱里塞满衙役,运回船坊上。到时候与巡船上的官兵一起,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县衙里,娄简掌心直冒冷汗。许一旬端来一盏热茶:“阿简,你莫要担心,夏惊秋虽然身手不如我,不过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近他身的。”

娄简自酉时起便心慌的厉害:“许是我自己瞎想的厉害,自己吓自己吧。”

“倒是难得看见你慌乱的样子。”许一旬坐到案几旁,拿起压在烛火下的狼面绢帛,“说不定过了今晚,你便能找到这位故人了。”

“但愿他还活着。”

许一旬盘腿坐在案几旁,拿着绢帛当扇面,晃荡起来:“阿简,找到故人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回凉州,玉升楼的生意还得有人照顾。你呢?”

许一旬索性躺倒,叹息道:“李江泽都死了,我还能找谁比剑啊。”说着,他便将绢帛展开,盖在自己脸上。

“李江泽这样的人,不配看你的剑。”娄简抿了一口茶。许一旬没有接话,娄简侧过脸去,他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正拿着绢帛使劲嗅闻,“怎么了?”

“阿简,东方前辈是干什么营生的?”

“大夫。”

“这绢帛是和信一起来的吧。”

“是啊。”

“信在哪儿?”

娄简从竹篓里拿住信件,递到许一旬面前,见他又用力嗅了几下,心中暗感不妙。

“阿简,我觉得有点不对劲。”许一旬小心翼翼道,“东方前辈整日和药材打交道,可这信件和绢帛上一点草药的味道都没有,反而……”

“反而什么?”

“反倒是有一股腥味。我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但这气味我在房家的码头边闻到过。”

娄简呼吸滞了半拍,五指攒成一个拳头:“我被算计了。从一开始……从我们来康城开始,就已经中计了,就连夏惊秋也被算计了。”

“中计?啊?咱们与夏惊秋来康城的目的并不一样,怎会连他也被算计了。”

“不,即便目的不一样,也会殊途同归。”娄简深吸了一口气,捻着指节,“这封信是从康城县发出的,目的是引我们来康城,只要我们继续查这半张狼面,就一定会查到姜也与贺穆先,而夏惊秋来这里则是因为崔舟立与他提及的鬼新妇案,此案与贺家还有姜力也有关联。”

“你是说,引我们来康城和怂恿夏惊秋来康城的,是同一人,是崔舟立。”

“对。他应该……是赤羽宗的人。但我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的……”娄简踱步到烛台前,“能设此局的人对我非常了解,甚至猖狂。他知道我看着这张绢帛一定会来康城,也确定,我绝对不可能发现气味的秘密。”

可是,娄简未从未向崔舟立提及任何从前的事。

“阿简,夏惊秋会不会有危险?”许一旬原地蹿起。

*

晚风残月,满目血色。虚弱的灯火在屋檐下来回摇晃。

扮作脚夫的赤羽宗门人与衙役们纠缠在一起,手起刀落,一颗人头滚到了夏惊秋脚下。

“小郎君,你的朋友呢?”暗处飞来一把利刃,落在夏惊tຊ秋的剑刃上。

一寸、两寸,他全身绵软无力,连退了几步。粗重的呼吸声纠缠着夏惊秋,他意识到自己已然被逼到了千尺绝壁旁,只差一点,就该掉下去了。

“我还以为你们三人是出生入死的情分呢。”这个声音也格外耳熟。

二人从远处走来。夏惊秋收起长剑,嘲讽道:“你这秃瓢,竟长出了头发。徐雯、卓磬,我早该想到是你们二人。”

卓磬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至少是在临死之前知道了,那便不算冤。”他玩味地看着夏惊秋,“我倒也不这么着急杀你,毕竟我们要等的人还没来。”

夏惊秋拧眉。

“那个娄简从未告知过你吗?看来,她也并不怎么信任你啊。”卓磬故作惊讶,“也对,她是朝廷缉拿的逃犯,而你是命官。她在你身边,左不过就是利用,怎会真心相待。”

“你放屁。”

“小郎君你可真是好骗。你猜,她为什么来康城县?”

“无非是见故人罢了。”

“故人?”徐雯笑道,“她所谓的故人,可是我们赤羽宗的匠师啊。没想到这么荒唐的理由你都会信。”

“阿简……不会骗我的。”夏惊秋捏紧剑柄的手,微微发颤。

话音刚落,一把剑鞘冲着卓磬而来,紧接着马蹄阵阵,棕马上跃下两个个人影。许一旬拔剑指向徐雯和卓磬两人:“趁小爷我还没发火,赶紧滚。”

娄简执伞而来,红伞盖住了半张脸,她踩在血泊上,像是从阴间来的孤魂野鬼。

“好久不见啊娄先生,不对,我应该喊你,昭阳郡主,宁亦安。”徐雯勾起唇角,“要不是崔舟立想法子把你骗到康城来调查纹样,我们还真不敢确定,宁亦安竟然没死。”

“托两位洪福,我还健在。”娄简沉目道。

“宁……宁亦安?”夏惊秋直起腰背,一张苍白的脸生出了病态,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血迹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淌了下来,“你是叛国贼宁远山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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