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不禁(71)
作者:章句小汝
北司众人大摇大摆进入渝州城,高楼之上的蔺荣面无表情,冷眼俯视街上一众身着狸虎服的北司卫。
为首的那人一身银锻锦袍,日濯之下耀眼的叫人厌恶。
”侯爷,这些人未免太过于嚣张!可要属下去将他们一网打尽?”
蔺荣不言不语,少顷嗤笑了一声,斜睨方才出言的那位武官。
“你去?你可知那人身后是辽东”,他指了指薛敖勃然的身影,“便连皇帝都给他几分薄面,你我又怎敢触薛启那个疯子的逆鳞。”
他侧过狰狞的半面脸,又说道:“他手中是天下第一神兵,十三雪渠鞭,整个中州又有谁能与其争锋。”
那武官被说的面色一红,“侯爷,那赵沅在大牢里一直不消停,可要...”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蔺荣摇头,戏谑说:“赵沅这人也算才华横溢,虽不及那陆霁云的十之二三,却也比那帮豬鹬强上许多。只可惜为色所困,为情所扰,不能为我所用。”
蔺荣将茶盏中冷掉的茶水倾数倒到楼下,“把他放了吧,吩咐下去,近几日别动陆氏女。太后想要的人,让她自己来拿。”
“狗崽子么”,蔺荣冷哼了声,漫不经心道:“一向护食。”
薛敖带着人直接去了通判府。
阿宁看见府中外买进来的仆人杂役跑的一干二净,眼中一沉。万幸的是一些陆家的家生子并未有所动摇,仍坚守在通判府内。
薛敖与沈要歧住进了通判府内,其他人则被他打包扔进了驿站。阿宁吩咐下人备好晚膳,三人正用餐时却听府内下人来报。
说是陆家粮仓前几日放出去的粮已然尽数消耗,如今天灾刚过,正值疫病,而官家粮仓已空,各大粮面米铺也已经洗劫一空。
渝州太守问是否可以与陆家借粮,先过难关。
阿宁冷着脸放下筷子,脑中嗡鸣一片。
全是晋县大水那日,他们扔下陆霁云时的恶言恶语,她厌恶这里人的狼心狗肺,眉梢尽是冷漠。
“陆家粮仓已空,告诉他们我拿不出来。”
通报的小厮一怔,但也忿忿于渝州百姓对陆家做的事情,应了一声后利落地退下。
沈要歧见阿宁冷面含霜,担忧问道:“陆姑娘,渝州现在竟缺粮至此,便是连陆家粮仓都空了吗?”
薛敖看了阿宁一眼,并未言语。
“陆家粮仓自然是充盈有余”,阿宁迎向他的眼睛,毫不闪躲。
沈要歧只听薛敖与他说了个大概,略微知道些渝州城人是白眼狼,只是如今全城亟待这救命粮,陆家既然有力帮之,又为何阻拒不予呢?
阿宁见他眉头紧皱,像是马上就要出言训斥一般,直接开口道:“只是我小肚鸡肠,不愿给罢了。”
“陆姑娘不必如此自毁”,沈要歧艰涩开口,“如今渝州正值难关,陆姑娘何不如放下恩怨,日后再...”
“沈大哥——”
薛敖直直看向他,“粮是陆家的粮,这是阿宁的事。你我未经前些时日的水深火热,何必为难于人呢?”
沈要歧低下头,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为难一个姑娘家。若换做是他被丢进人炉,还险些失了兄长,不反扑报复才怪。
“对不住,是我着相了”,沈要歧歉声道:“家师总说‘设身处地始知难’,如今才算明白,我学的还不够。”
阿宁摇头,沈要歧并未真正清楚事情的始末,如此也属正常,她并未介意。
那薛敖呢?他又是怎么想的?
阿宁扭头看向他,却见薛敖腮帮子不知何时塞的鼓鼓的,正给她拣了一块莲藕丸子放在碟中。
“看我干嘛?快吃啊,你看你瘦的。”
阿宁叹息,笑着咬了口丸子,入口生津,齿颊留香。
用过膳后已至酉时,薛敖说明日带着北司的人去蔺侯府拜访,并接手晋县一事,现下只需养精蓄锐,以待来日对峙豺狼。
见薛敖日夜兼程地赶过来,面上略显疲色,阿宁将人安置好后边独自漫步至庭院中。正巧月色皎洁,群星璀璨,她想起已有好些时日没见过这般灿灿夜景了。
阿宁坐在石阶上,支着下巴看头顶的银河,脑子里却想起白日里的种种。
渝州城确如新任知府说的那般,正值危急存亡的时候,可她却不能不恨,她兄长为了渝州呕心沥血,却被人扔在涛水之中,她兄长当时是何感想?
阿宁不敢深思,只觉得心中怨恨与日俱增,叫她呼吸都困难。
她忽然有些厌恶现在的自己,遇事不决,睚眦必报。谢缨与陆霁云教她做人通透,不假于世,可她现下却并未做到。
她叹了口气,趴在膝间偷看天上的星星。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学人家不睡觉当心第二天头疼。”
薛敖打着哈欠从房中走出来,一身银袍比月色还要亮上几分。
见阿宁看了他一眼不言语,薛敖将披风盖到她身上,眉梢微挑,“怎么?还在为粮仓一事烦恼?”
蝉鸣聒噪,像是急于抢答薛敖的问题,吵的人耳朵疼。
“嗯”,阿宁低下头,“薛子易,若是你该怎么做?”
“我?”
薛敖抱着双臂,想了想恶狠狠道:“若是我被人这般欺辱,我必定拆了他的骨头做成蹴鞠,日日踢过污水中,叫他一生圆满。还想要粮吃饭?吃灰去吧!”
他说的气愤极了,“哼”了一声又摸阿宁的头,“你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别人敢说你我就抽他的嘴,你不喜欢渝州我便带你回辽东。左右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烦心。”
少年说的恣意畅快,就像他这个人一般坦荡如砥,毫不堕霾。
“你不嫌我心胸狭窄,目光短浅吗?”
阿宁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盯着台阶下微动的群草,瓮声瓮气地询问。
薛敖一屁股坐在她身边的石阶上,他有点困懒,仰躺在硌人的石头上。
“窄点好,短点也好,要是能小到只能装进我一个人才是最好,省得什么谢什么赵的都来掺一脚。”
他嘴巴里叼着根不知名的野草,晃着翘起的脚,颇有节奏的朗朗开口。
“你心胸狭窄,我胸无点墨;你目光短浅,我豹头环眼”,薛敖越说越得意,眸中一亮,坐起来猛拍大腿。
他高声道:“你我就是辽东双煞,卧龙凤雏,此后必杀遍大江南北,做一对逍遥神仙!”
阿宁听笑了,笑得肩膀都在发抖,平复下来之后回身看向仰躺着的薛敖。
月光下的姑娘一身皎皎,澄澈的眼睛里盛了一勺诱人的水,勾着他下坠。
“有你真好”,她握上薛敖温暖的大手,“谢谢你,薛子易。”
第二日清晨,窗外被“咚咚”敲了两声,阿宁困怠地喊着橘意。少顷见橘意一脸惊喜地捧着一封书信走近床边。
橘意轻声道:“是大公子的信。”
阿宁猛地坐起,一头乌发有些乱的垂落在脑后,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双手都在抖。
信上说晋县与蔺荣都极为蹊跷,未免打草惊蛇,他如今佯装落水失踪,好让人暗中查探,并已写信上书景帝,叫她不必担忧。
又说她关仓不放粮一事自行决定便好,随心而动,不必纠结,阿宁这才知道作夜薛敖见她哭闹,写了书信命吉祥连夜送往泽州,这才能在眼下收到回信。
最后陆霁云说他堕水那日伤了手,写字有些费力,叫她多担待。阿宁早就注意到这封信的字迹虽然是兄长那举世无双的行书,但笔触晦涩,转停无力,见他这般解释才放下心来。
叫橘意把信收好后,阿宁只觉身心轻松,连日来的苦恼都烟消云散。拨开云雾,天光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