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不禁(70)
作者:章句小汝
“主子怎么了?”
谢缨操起濯濯生辉的重黎枪,“去父亲那里取令牌,接上云翟进宫!”
...
云翟久居苍鹭山不出世,甫一被谢缨叫过来,见到曾经繁华喧闹的上京如今这般怨声载道、人命危浅,忍不住悲叹天灾人祸实在害人不浅。
他年过半百,又见当年那个满眼怨恨的小童如今生的风姿昳艳,世无其二。
他身上不再是外露的乖张,而是冷淡到极致的漠然,云翟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谢缨先朝他行了一礼,吓得云翟连连后退。
“云先生肯不远万里来上京济世救人,此礼,慈生需得敬与先生。”
慈生,慈明无双,向阳而生。
这是他母亲临死前对他最后的期望。
云翟恍神,继而反应过来,忙道:“老夫身为医者,此行本就应该,公子不必行此大礼,我受不得。”
谢缨不再与他推脱,只正色道:“还请先生与我进宫,陛下病重,已卧病在床数日,眼下已是等不得了。”
几人动身前往大内,却在承安门处被侍卫拦住,谢缨露出身上的狸虎服,沉声道:“北司神机都指挥使谢缨,携苍鹭山神医进宫,求见陛下。”
两位侍卫对视一眼,并未退让,“太后有旨,非诏不得入宫!谢大人还请回去吧。”
见此谢缨并未动怒,只从腰间掏出一块玄铁溶金的令牌。
屋檐的阴影下,两位侍卫看清谢缨手中的东西后,骤然跪下。
“可否见陛下?”
——玄玉泽世,真龙御天。
两位侍卫齐齐起身后退,“谢大人请进,不过还请只带神医一人。”
谢长敬这块玄龙令牌,大燕仅此一块。
他当年在西南辽东淮河一带将外族驱逐出境,并将各部首领的人头带回,作为景帝登基时的贺礼,直接甩到了凌霄殿反对新皇登基的那群人脚下。
据说当时被吓疯的世家子弟不下十人,景帝就此有了南侯的扶持,再无异议。而这块玄龙令牌,便是帝王赐予忠臣的表彰。
玄龙令牌,如帝王亲临。
谢缨不欲为难人,只带着云翟径直入了凌霄殿。大监通禀后,两人见到了卧病已久的景帝,云翟观他六脉欲绝,四肢如冰,却满面浮红,心下顿时一颤。
他带着一干太医欲奔入药房,临走前对景帝道:“陛下放心,霍乱传染性强大多在于水源不净,所以才会在短短十数日内造成如今的局面。但此症本身并不比天花等疾可怕,只需对症下药即可,至于其他人,草民会与众太医寻到彻底根治的法子。”
说完便急匆匆地带着一行人离开凌霄殿。
景帝虽是形貌枯瘪,但眼中精光不灭,他看了看座下的谢缨,略有些困难地开口说道:“谢慈生,你生的倒不像你父亲。”
谢缨躬身,叫人看不起他脸上神色。
“回陛下,臣更像母亲一些。”
景帝颔首,“你将隐世的云氏神医请了出来,此乃大功,你想要什么?”
“此乃臣分内之事,臣别无所求,惟愿圣体康健。”
说完他顿了顿,状若犯难,景帝见此追问道:“咳咳...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与朕说?”
谢缨掀开衣摆跪了下来,朗声应是。
“日前陛下偶感疫疾,太后娘娘担忧圣体,寻了大凉的丹师来为陛下求破解之道。”
景帝皱眉,他前几天病情严重,并不清楚太后又开始召那些诡异的丹师入宫。
谢缨接着道:“这几位丹师用尽天材地宝,却并未有所进展,最后竟将注意打到了一位姑娘身上。这姑娘生自辽东,与臣是少时玩伴,是辽东陆氏的小女儿,亓仙师说陆姑娘食过雪渠花心,可以生人入药,炼化为丹。”
景帝眉头越皱越深,斥骂道:“胡闹!那群丹师行诡谲道,太后怎能如此罔顾人伦,行穷凶极恶之事,咳咳咳....”
谢缨忙道陛下息怒,却见缓过来的景帝问他:“那陆氏女当真食过雪渠花心?”
“...”,谢缨顿了顿,眸中晦涩,又开口道:“据臣所知,她并未...”
“罢了。”
景帝扬手打断他,“你不必说,朕还不至于觊觎一个小姑娘吃过什么零嘴。辽东陆氏...是那响应市舶一策的陆家吧,如此倒是委屈了他们。”
“谢慈生”,景帝见他抬头看向自己,撞进那双黝黑的眸子时蓦地顿了一下,“你去找蔺决,跟他说将那些丹师驱逐出京,永不得进。”
蔺决,蔺锦书的父亲,当今禁军都指挥使,蔺家如今的家主。
“臣遵命。”
景帝轻咳两声,看向谢缨身后凛然生怒的长枪。
“它叫什么?”
谢缨低头看了一眼红缨枪,想到若是景帝此时龙精虎壮,自己持兵器入殿,必是要被拉到承安门斩首示众。
“重黎”,谢缨沉声回道:“我母亲给它起的名字。”
“咳咳咳...”
景帝忽然捂着心口剧烈咳喘起来,侍候的内监忙鱼贯而入,景帝摆摆手,叫谢缨出宫去。
“这孩子生的真好,皎皎春华,金昭玉粹。”
见人走远,景帝咳了两声,刘大监忙俯首迎上去,不经意间瞥见帝王眼中的郁色,心下暗惊。
虬居的苍龙,哪怕一时囿于浅滩,可一身气势仍叫人畏惧退缩。
“谢家的小子生的有几分像莲鸾。”
刘大监忽然跪下,双肩抖得不成样子。
天子口中的“莲鸾”是十几年前便薨逝的元后,景帝与她少年夫妻,又诀别于情浓之时,其中种种不能与外人道。他近身侍候数十年,也只知道当年陛下与元后有过一位真正的龙子。
只是可惜腹死胎中,元后也没能熬的过去。
景帝没看他抖成筛子,只盘着手中的青玉长串,望向窗外那开的艳丽的芍药枝。
承安门外的项时颂等的脚都麻了,终于见那道颀长的身影出现,他猛地直起身,眼前一花险些跪下。
“慈生,如何了?云翟神医呢?”
谢缨扶着左右乱晃的项时颂,笑道:“苍鹭山医术冠绝天下,云神医只说静候佳音,我们等着就是。”
“阿宁那事也稳妥,果然不出我所料,陛下最为厌恶那些装神弄鬼的大凉丹师。”
闻言项时颂松了口气,“如此便好,小青梅也是无妄之灾,蔺姑娘这几日为此疲劳奔波,人都清瘦了一大圈。”
“蔺姑娘?”,谢缨紧锁眉间,盯着项时颂,“你与蔺家人如今走的过近,你爹知道吗?”
“啊哈哈...”
项时颂干笑道:“我爹管我做什么,这又无碍...”
谢缨凤眼微瞪,项时颂连忙岔开话题,见人又是一脸漠然才松了口气。
慈生如今怎么比他爹还吓人。
他正想回头说谢缨像个小老头,却透过稀薄的日光从侧面瞥见少年的瞳孔。
项时颂倏然站定,又揉了揉眼睛,只道是自己看错了。
永安侯的嫡子怎会有重瞳。
...
薛敖带着阿宁与沈要歧在渝州城门汇合,沈要歧看着大开的城门,凝眉看向薛敖。
“蔺荣不似他兄长蔺大将军行事磊落,此人阴险狡诈,此时必是设了陷阱等着我们掉进去。”
薛敖拽紧缰绳,拥着身前的阿宁,声音犹如淬了莲白山的冰,“他不敢。”
“我爹说过这位久居渝州的侯爷,说他行事奇诡,为人怪异。只有一点为人乐道的,便是极为爱惜羽毛。若是寻常世家子弟或者朝廷官员便罢,可我是辽东王的独子,身后有数十万北境大军,蔺荣他不敢。”
“更何况”,薛敖扬手挥下十三,城门处响彻长鞭的清鸣,他厉声高喊:“我有神兵利器,四国境内,鞭风所到之处,谁敢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