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不禁(45)
作者:章句小汝
她这日正在与茶楼的大掌柜对账,却见门口走进来一个妇人,那妇人手里签着一个啼哭不止的小女孩,面露难色。
那小娃娃哭喊着要门口糖人铺画的大马,咧开嘴哭的时候露出残缺的牙齿。
一看就是吃糖吃多,致使她生了坏牙。
正值午时,上京陡然变热,妇人一头汗,女娃娃又在与她哭闹着,她被茶楼里的人围观窃语,抬脚欲走。
阿宁喊住她,走到两人面前蹲下身。
“我是阿宁,你叫什么?”
小女娃眨巴眨巴泪眼,躲在妇人身后怯生生地回道:“圆圆,我叫圆圆。”
见她脖子上挂着海棠花包,阿宁又轻声问她:“圆圆喜欢花神吗?”
小女娃点了点头,小小的幅度掩不住她的开心。
“花神娘娘喜欢漂亮的姑娘”,阿宁懊恼地叹气,“若是牙齿都黑了没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圆圆一下子捂住嘴巴,大眼睛滴溜溜的转。
见她这般着急,阿宁拉过她的小手,循循善诱,“像圆圆这样可爱的小姑娘,最是招花神娘娘的喜欢了,对不对?”
圆圆重重点头,“对!”
她拉了拉妇人的手,摸到一层细汗,虽是年纪小,也知道自己在这般热的天气胡闹是不对的。
“娘亲,我们在这里喝壶凉茶吧。”
“好”,妇人松了一口气,摸摸圆圆的脑袋,轻声向阿宁道谢,“多谢姑娘。”
阿宁抬起头安慰她,却被映目的这张脸惊到。
妇人长得并不惊艳,只不过神色温柔,举止文雅,叫人看着舒服,但她左脸上那连成一条线的三颗小痣叫阿宁吸了一口气。
——这不正是薛敖托她帮忙留心,遍寻无果的人吗?
她听薛敖说过那十七封家书背后的故事,一方面心疼乔三一家的遭遇,另一方面也不免担心这位十几年前便远赴他乡的姑娘家,如今是否安然无恙。
阿宁的铺面占了上京的各个坊间,薛敖便托她帮忙寻人。乔三画不出自己的夫人,只能说出一个好辨认的特征,就是这女子左脸上有三颗小痣,笔直的在同一丈量线上。
阿宁暗惊,见这女子气度从容,手上又牵着这般小的女娃娃,想是早已有了自己的活计,她不好打扰。
只是旁敲侧击地问了她的名字,说是叫青娘子,又问她住处,还没等人回答就听门口处有人娇笑出声。
“青姐姐,你带着圆圆买个胭脂怎么买到茶楼里来了。”
她擦拭额角香汗,“鬼天气真反常,五月初就这般炎热,这儿倒是清凉。”
回头看几个盆子里放着井水,被置于风叶子旁扇风,想来屋内清凉无比也是因着这个,倒是感叹主人家的用心。
青娘子笑着朝她招手,阿宁这才注意到适才出言的是一位何等的绝色佳人。
桃花面,柳腰身,羞云蔽月,玉颜美人。
阿宁从未见过这般妩媚多姿的女子。
不光是她,茶楼里的客人都低下头,偷偷看这位少有的佳人。
“枭娘”,青娘子喊她,又与阿宁笑道,“这位是春风楼的东家,云枭轻。”
——帝阁鸾楼双子枭。
能与龙子凤孙的七皇子晏枭并称的云枭轻,如今正笑意盈盈地坐在阿宁对面,同她说话。
不知为何,阿宁总觉得,这位名满大燕的云枭轻,像是与自己特别熟稔一般,言谈举止都是不设防的亲近。
便连青娘子都开口问她怎的这般。
艳冠春花的云枭轻只是笑,又说是因为阿宁生的好看,她便喜欢逗小姑娘讲话。
临走之时还邀阿宁去春风楼玩耍一番。
阿宁怔了一瞬,点头应下。
春风楼在大燕皇城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据说早年间是大燕的密探阁,背靠那位早逝的元后母族,颇为惹眼。
后来母族遭难,元后薨逝,这处阁楼也随之没落,被云枭轻接手后做成了一个半俗半雅的乐坊。
这些年虽是因着楼里全是姑娘,或多或少会遇到些动手动脚的男人。但那确是少数,姑娘家受了气,跑到衙门一顿哭,官兵当即就会去拿人,管你喝没喝多。
久而久之,就成了上京城人尽皆知的春风楼。
阿宁望着三人远去的身影,找人写了一封书信给薛敖,告诉他再不来的话以后都别来了。
...
薛敖鲤鱼打挺,直直地在地面上蹦了起来。
项时颂擦着脖颈上顺着流下来的汗,抱怨道:“我说薛世子,你前儿个叫兄弟们抓拐子,昨日又喊我们巡外城,今儿更离谱。”
他指着北司比武台下的一群学生,“你叫这帮小崽子看我们耍猴呢!”
自打谢缨折腾了薛敖好些时日后,这被耍的人就像是开了窍一般,使命用着手段逼着谢缨离不开北司,就像项时颂嚷着那般离谱。
谢缨自然是懒得理他,可他前脚刚走,薛敖就把消息透露给南衙那边,五皇子正瞪直了眼睛抓他的错处。
薛敖正好就是送枕头的那个人。
五皇子一上报,景帝就找谢缨谈话喝茶,谢缨冷着一张脸不得不跟着薛敖瞎折腾,心下记挂着阿宁,咬牙切齿地盯着装傻的少年。
薛敖这几日没敢去找阿宁,一是他不敢确认阿宁是否真的要去渝州,而是陆霁云与晏枭的人围着阿宁转,他不好接近。
不过,他不能去,谢缨也不能去。
凭什么这玩意儿能趁虚而入?
薛敖身兼监察北司一职,便想着法儿的阻挡谢缨,这日正好轮到武子堂的人说想来看看北王敖与南侯缨的神兵,薛敖脑子一转,就将人带过来扔给了谢缨。
“这可是你的旧日庠序,指挥使大人不得亲自上场指导一番?”
说完自己翘着二郎腿躺在了长凳上。
谢缨恨不得扎死他,挥挥手叫人给这帮武子堂的学生演武。
可这帮学生真就初生牛犊不怕虎,围住谢缨要看威名赫赫的重黎枪。
薛世子的十三雪渠他们已经见识过了,就差这炳长枪,慕名已久却从未得见。
谢缨冷着脸,吓得一旁的项时颂连忙招呼人去别的地方见识。
灼热的日光下,薛敖躺的惬意,心里盘算着怎么样才能见到阿宁,却见门口守卫给他递过来一封带着香气的书信。
是阿宁!
薛敖读过信中的三言两语,蹦起来奔出门去,急匆匆地冲着谢缨嚷着:“这是陛下的意思,叫我们多操练下一期的学生,我去看阿宁,这就交给你了!”
项时颂目瞪口呆地看着薛敖跃出去,扒拉了一下身侧擦刀的岑苏苏,问道:“他说他要干什么?”
这句话她听懂了,大声回道:“去看阿宁了。”
项时颂手一抖,险些戳下岑苏苏的眼睛,他扫向台前的谢缨,见那人一身红衣满脸黑气,握紧了拳头看着薛敖离开的地方。
完犊子。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他心中感慨着,却听武子堂的学生在底下议论纷纷。
“那位薛世子的性子真是跳脱,令人难以招架。”
“谁说不是呢?还是小谢侯更胜一筹,俊美风雅,沉稳持重。”
“沉稳持重?”,项时颂打断他们,笑的意味不明。
他瞥了眼不远处一张脸逐渐涨成猪肝色的谢缨,轻声笑道:“那就看看咱们这位谢君子给各位登演一出上京脸谱。”
“练练练!冬天练夏天练,老子媳妇儿让狗叼走了还他娘的练!”
项时颂言语未罢,整个北司就响彻了谢缨的骂声,声势之浩荡,震得满司的人险些摔了碗。
他们不是没见过谢缨发火,或阴冷,或轻蔑,虽是知道他已怒火冲天,但这般失态真是从未见过。
武子堂的学生们心下仰慕谢缨,适而将门庭围了个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