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如练(99)

作者:羞花掠影


“我身上沾了茶渍和风雪, 不太体面,恐在他们面前失了威仪。”

辛如练一顿。

这是什么蹩脚的理由?

堂堂太子还怕在属下面前失了威仪?

照他这么说, 他怕在臣子面前失仪,难道在她面前就可以失仪了?

似乎知道辛如练在想什么, 晏行舟笑了:“我最狼狈的样子都被嫂嫂看过了,自然不怕在嫂嫂面前失仪。”

辛如练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她知道晏行舟说的是什么。

是一线天那次,那时晏行舟的身份还是席东月。

她们一行四人被困暗道密室,后来好不容易打通石门,又拼尽全力从河水里游上岸,这一番折腾下来哪个不是狼狈不堪?

不过说到茶渍,辛如练的视线在他紫衣华袍上落了落,果然看见其中一角上有些浅黄的痕迹,被风雪这么一吹,已经冻成了块,硬邦邦的支棱在袍角,原本垂顺华贵的衣服也显得有些滑稽。

确实有失威仪。

“现在这样,那我岂不是还得向太子殿下告罪?”辛如练反问。

这茶是她打破的,学的还是赵断鸿用雪球砸人那手。

当时那个情况,不管晏行舟喝与不喝,最后都会很麻烦,宋家也难逃一劫。

若是由她出面搞砸,事情就不一样了。

别人这样做或许早就被拖出去砍头,但她知道谢景谙不会拿她怎么样,起码现在还不会。

她啊,如今也变成一个不择手段的人了。

她这句话颇有些没头没尾,还有些不阴不阳。

晏行舟心思通透,怎么会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不禁失笑:“所以还得麻烦嫂嫂扶我下亭。”

辛如练一噎。

这是变相认可了她的话?

所以,她洒的茶,让他失了体面,现在就要由她来承担责任。

谢景谙那杯茶喝下去指不定是什么情况,她出手摔茶,虽然是从大局考虑,但怎么说也算是暗中帮了他一把。

结果没得到他半句道谢也就罢了,现在反倒被倒打一耙。

辛如练目光在晏行舟缠着白绫的眼睛上凝了一刻。

也是,他又看不见,哪里知道那杯茶有问题。

当然,她出手也不是为了能得到他的感谢。

吐出一口浊气,辛如练开口道:“太子殿下这般无赖刁难,大御的百姓们知道吗?”

她现在已经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开口就直指晏行舟无赖。

反正先前砸杯子那种大不敬的事她都做了,再有别的失礼行为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正所谓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这晏行舟倒好,又说怕在手下面前失了仪态,又说麻烦她扶他下来。

就差指名道姓让她为先前摔茶杯的事道歉了。

大御民众对他们这位太子殿下赞不绝口,只要说起他都是百般敬重,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见过晏行舟现在斤斤计较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他是席东月的时候怎么不见得这般,现在成了明昭太子反而会同寻常人一样使小性子。

晏行舟勾唇,丝毫不觉辛如练是借着调侃骂他:“是啊,嫂嫂见到了我这般泼皮模样,可要替我保密。”

辛如练发现,晏行舟这人总是能把话说得漂漂亮亮的,让人无从挑错,几句下来她也是磨得没了脾气。

二人谁都没再提及先前亭子内茶盏被故意砸破的事,寒风冻骨,竹枝轻晃,稀稀落落的雪花又变得密集了些。

“嫂嫂。”晏行舟笑着唤她。

辛如练知道,这是委婉提醒她该扶他下亭子了。

一会儿雪下大了,估计更不好走。

但辛如练没有应声,就像是没听见。

“看来是被我气走了。”晏行舟长叹一声,兀自失笑,“叫你得罪人,现在好了,得自己摸回去了。”

笑罢,晏行舟慢慢起身,一点点试探着下台阶。

他在亭子里待的时间太长,又没有取暖的炭火和汤婆子,手脚早就冻僵了,是以这般走动起来显得很是笨拙迟钝,说是三岁小儿蹒跚学步也不足为过。

辛如练看着他一步步踩着厚厚的雪层腾挪,一点点扶着冰冷刺骨的栏杆移动,指尖碰到冰雪,被冻得由红转青,看上去很是骇人。

这人倒是个能忍能挨的,被冻成这样方才都还有心思和她说笑。

怕晏行舟不小心摔倒,这么高的凌竹台,摔下来可想而知。

只怕到时候外面传的就不止是她害得明昭太子伤了眼睛,添油加醋说她灾星降世,害人不浅都有。

辛如练时刻注意着晏行舟的动作,他下来的速度比上去时还要慢,额角因为精神高度紧绷而浸出细细的冷汗,再被风吹成凝。

有好几步他都差点儿踩滑,虽然没什么大碍,但看上去提心吊胆的,更别说亲自经历的人。

辛如练觉得,晏行舟自己走下来是没有问题的。

就像身处绝境中的人,不逼一把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潜能有多大。

更别说晏行舟还有一身好功夫。

在一线天时她可看得清清楚楚,晏行舟能和赵断鸿对打还不落下风,可见功夫本身不差,更别说后面她们被困暗室,还是他把门给砸开的。

即使眼睛现在暂时不能视物,但听声辨位对他来说应该不成问题,以至于他先前表现出来的那些,辛如练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隐隐觉得他是装的。

至于为什么要装,这个她就不知道了。

一国太子的事,她别管,也不想管。

只是她刚这么想,晏行舟脚下忽然踩空,整个人不受控地向前一扑。

手下意识地胡乱挥了好几次,似乎想要拉住什么稳住身形,但这次的他没有先前那般好运气,直直地向前栽去。

地上冰冷,台阶坚硬,这要是磕在上面,少说也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把月,这还是最保守的情况,严重一些的,小命难保也说不一定。

晏行舟自然也是知道后果的,心中哀叹一声,却也有一丝窃喜。

真要摔了,是不是能在宋府多待些日子,能多和他的练儿多接触接触。

不过,他的小算盘还没来得及打响。

耳边传来竹枝的颤颤声响,一根冰凉又细长的物件突然挡住了他的去势,轻轻一挑一抵,直接把他即将摔在台阶上的身形给扭转稳固。

晏行舟站稳身形,惊喜地唤:“是嫂嫂吗?原来嫂嫂还没走?”

手里的东西细细长长一条,还能摸到上面有碎雪枝干,似乎是一根竹竿。

断口处还很新鲜,应该是刚才从那一片竹林里折的。

此时竹竿一端搁在他面前,另一端握在辛如练手里。

辛如练淡淡应他:“太子殿下尚在这里,我若是走了岂不是有失待客之道。”

真要把晏行舟晾在这里,回头对宋家来说也不好。

“多谢嫂嫂。”晏行舟含笑向她道谢,想起之前的对话,不由得又道,“先前是我考虑不周,嫂嫂怎么说也是我的嫂嫂,让嫂嫂扶我是不像话,嫂嫂要是顾忌男女大防,不如就用这根竹竿好了,嫂嫂在前面牵着,我跟在后面,这样就不会出现刚才那样的情况了。”

辛如练被他这厚颜无耻的说辞给噎得不行。

让她扶着他不像话,让她用竹竿牵着他难道就像话了?

至于什么男女大防,这个她倒是不怎么在意。

她一个带兵打仗的将领,在死人堆摸爬滚打这么久,生死面前什么都是虚的,更别说这些约束女子的规训了。

不过现在嘛……

辛如练蓦地把竹竿一松,手里的那端顿时嚓的一声撞在雪地上:“太子殿下客气了,与其这样牵着拉着不成体统,还不如殿下自己当拐杖拄着,反正殿下现在已经失仪了,再失仪些想必也没什么。”

拄拐杖确实不好看,尤其是作为一国太子,形象自然也是重中之重,如此这般拄着拐杖,怎么说都是有失威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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