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天策(70)

作者:苏渔川


也就是那一天,赵四突然之间锁了客栈的大门,连自己的兄弟也没招呼,就带着婆娘孩子连同存下的十几贯钱、几锭银子来到坝集,赁了这间铺面度日。

这老头嬷嬷两个几个月来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生意也没心情营务。

陆鸿听了沉默下来,隐隐然明白这事儿万分棘手,他捻着手指,开始将二月二至今的一整滩子事情串联起来。

赵四和他婆娘两个垂着手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多出,生怕打断了陆鸿的思绪;张如镜隔着一桌坐在当门处,若无其事地左右检视着,他在努力扮演一个合格的亲兵,同时尝试着做一些自认为亲兵当做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如今有几分像样,以至于捏着刀把的左手有些紧张……

店子里胡乱排了四张长桌,靠内间的炉灶还在咕嘟咕嘟冒着白花花的热气,一只毛色驳杂野猫百无聊赖地蹲在门口的角落里,正惬意地舔舐自己的脚掌。

坝集街上来来往往,都是刚刚吃饱了晌午的悠闲行人,正一个个抚着肚皮、打着饱嗝,迈着慢悠悠的步子消食。左右各家商肆的吆喝叫卖声也显得有些懒散。而这间小小的铺面里,却仿佛与外面的清平世界格格不入。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如镜的肚子“咕噜”一声,打破了店里的沉寂。陆鸿听见便收起思绪,笑了起来:“赵四叔,先给我们弄点儿吃的,下午我跟你回赵家集一趟,办法总是有的。”

赵四一拍脑门,歉疚地道:“瞧俺,吃饭才是第一大事!陆队正坐着,俺亲自下厨去。”说着一撸袖子,风风火火地往后厨便走,他那婆娘是个不当事的,也不知留着陪客倒茶,亦步亦趋地跟着赵四进了里间。

不一时面片汤上来,陆、张两人饱食一顿。赵四着意巴结,一人打了三个鸡蛋。陆鸿吃饱喝足,先将张如镜支回上河村报信,自己跟着赵四两人匆匆赶回赵家集。

赵四骑着车行租来的叫驴,带着陆鸿回到赵家集时,遇到几个庄上的熟人。那些人相见之下都亲切地向赵四打着招呼:“赵老爷,回啦?去坝集发了大财莫?”

赵四胡乱应付几句,等到他们再瞧见陆鸿时,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直到目送着两人开了客栈的大门,消失在“忠义勇”的牌匾下方,才有人反应过来,惊叫一声:“那不是陆队正!”

赵四一进屋便插上大门,半年前来过的赵家集客栈此时已经大门紧闭,陆鸿举手挥赶着鼻间呛人的灰尘,举目打量。

这客栈还是老样子,桌椅摆放一如捉蓝鹞子那日的光景。陆鸿感叹光阴变幻的同时,也想到曾在此地遭受的重创,胸口受伤处虽然早已愈合,此时却不禁隐隐作痛起来。

他命运的离奇变化有很大一部分便是从此而起。

赵四并没有察觉出陆鸿的神色变化,他此时一心惦记的,便是那个可能带给他家破人亡的书信。他不等陆鸿吩咐,便径自绕过账台,蹲下身麻利地翘起一块地砖,埋头刨挖起来。

陆鸿闲来无事,便取了条抹布扑掸干净身边的长凳,正要坐下来等着,却听柜台后面赵四自言自语:“怎会,怎会哩……明明是这里的……”

陆鸿心头一跳,赶忙走过去查看,却突然看见赵四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撕心裂肺地嚎叫道:“信……信没咧!信没咧!”

陆鸿大惊失色,一把抓住赵四因为恐惧而颤抖的手臂,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慌张:“信没了?你再想想,是不是藏错地方了?”

赵四的双眼空洞而无神,他摇了摇头,既像是对陆鸿,又像对自己喃喃地说:“不,不会藏错。俺见过他们,定是他们偷走了信……完咧,完咧……”

“谁偷走了?”陆鸿感觉到这事情的严重性,那封书信中一定有着什么惊天的秘密!

“是他们……”赵四此时却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原本干瘦的脸庞已是一片死灰,“是那些老客,每日都来,俺不认识,俺知道他们一定是冲着信来的……”

陆鸿仿佛明白了甚么。原来这间客栈早早就被盯上了,怪不得赵四会舍弃心头肉一般的祖业,跑去坝集去干那个蚀本的买卖,以他的机灵,当然早就察觉了甚么……

陆鸿只觉背后凉飕飕的,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甚至感到一直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伺着他。他的心头首次被恐惧所笼罩着……

第五十九章 客栈大火

从赵家集经过王家村,陆鸿一人一马悄然伫立在潺潺流淌的燕子河边,隔岸望着灯火通明的热闹喧嚣的胡家大院。

这簇新的院子修的真是漂亮,朴素厚重的清水砖院墙,一溜齐滴水瓦斜斜的像帽子一般扣在墙头,明显整饬过的堂屋从院墙上沿冒出头来,一数之下,已从原来的两间屋变成了两正两偏的四间;院角一株有些年头的槐树,约莫是从别处新移植来的,正蓬昂着头,迎着河面上吹来的夜风簌簌摇动;还有一个明显未曾完工的门头,檐顶垂花挂落都空着,让人感到些许遗憾。

院子里显然是在摆酒请客,上河村别处都没甚么灯火,只这一处人声鼎沸,陆鸿甚至能从嘈杂的声响中辨出三流子和王正醉醺醺的呼叫。

他的嘴角泛起一抹笑意,那是他的亲人和手足们呐!他再也忍耐不住,策马过了燕子河上架设的小桥,他想立即冲进院里和久违的乡亲们见礼,然后随便从三流子或者王正的手里抢过酒杯,来一场酩酊大醉!

可是他在门前停了下来,原来院门外的阴影里还坐着一人,正倚着墙壁瞌睡,是他的亲兵张如镜。

“小张,怎么不进去?”他下马轻轻拍了拍这后生的肩膀。

张如镜迷迷糊糊间醒了过来,扒拉着眼角的眼屎,打了个哈欠道:“我在等你回来!”

陆鸿心里涌过一阵暖流,他把张如镜从地上拉了起来,两人并肩从还算宽阔的门洞里走了进去。喧嚣的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了陆鸿身上。

“陆队正!”不知谁先喊了一声,院里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招呼声。陆鸿随后便被热情的群众包围起来,肩膀上、脑壳上、背心上噼里啪啦被人拍了不知道多少下。

这些人有胡家的族叔、族伯,有同村的乡亲、长辈,陆鸿只好一面缩着脑袋拱手陪笑脸,一面“小爹”、“二婶”、“四舅”一通乱答应。

张如镜在后头跟着,瞧了他这般狼狈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时一脸喜气的胡顺从主桌上站起来,从人群中拉着陆鸿排众而出,将他带到主桌主位上一位陌生军官跟前,笑道:“小陆,快来,这位大人已等你多时哩。”说着伸手一指。

陆鸿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主桌主位上一名绿袍军官正笑盈盈地放下酒杯,站起来朝自己拱手。

“陆副指挥,职下乔瑞,奉了督查司马中郎的命令,特地来给大人道喜!”说着绕过桌子走过来,背着人偷偷使了个眼色。

陆鸿瞧在眼里,虽然不知在暗示着什么,但是心中有数,这个时候马威派人过来,当然不是为了“道喜”这种事情。他请乔瑞稍待,抬眼找到三流子和王正,伸手招了招。原本已喝得半醉的两人立即一骨碌爬了起来,凑到他跟前。

“小五子没来?”陆鸿道。

“他呀……”三流子摇摇头,“白提了,他对恁家不就那么回事——不过叫俺带了点心来,这都很难得了!”

陆鸿心想这话不错,他点点头说:“你叫几个兄弟别喝了,都集合待命,谨记莫惊着乡亲们。”他已经在人群中瞧见了好几个熟悉的人影,那都是提前休了假的老兵。

三流子是个机警的人,闻言便知有事发生,当即领命去了。

陆鸿又向胡顺道:“爹,你招待着,我陪乔大人说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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