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天策(69)

作者:苏渔川


这些事最终也没有争论出任何结果。

而这个没有结果的结果或许才正是皇帝、宰相们真正想要的结果。

当然了,紫宸殿上吵吵闹闹几个时辰,一直没发话的丰庆帝终究还是要表个态。这位五十岁才接位大统的皇帝表态的方式十分粗暴——掀了龙案上的桌布,连带笔筒、砚台、镇纸、奏折一齐扔到了大殿的中心,然后在群臣的跪拜惶恐声中拂袖而出!

几个卫署的大将军刚刚散朝就在太液池边求见皇帝,一再地表达忠心;兵部尚书徐夏威随后也做了同样的事情,而且还请求皇帝准许他亲自到青州坐镇,一来避避朝堂上的风头,二来要将卫署临设督查司的气焰打压下去……

谁知一向态度很不明朗的皇帝爽快地准允了他的要求,并且私下里表示:朕绝对相信兵部的所作所为,不要有思想包袱,到了青州放手去干!

徐夏威当即感激涕零,谨遵教诲。

事后终于有人看出了这件事背后的猫腻:原本围绕李毅而生出的整个事端,使得大家一顿乱斗,到最后谁也没捞到好处,谁也没达到目的,最终受益的,似乎只有那个即位六年来碌碌无为、毫不起眼的丰庆帝。

这些及早醒悟的人当中,有力保李毅的门下侍郎曹梓,有落井下石的中书舍人杨询,有作壁上观的尚书仆射窦恒,还有几乎不问朝政的老辅国将军、上柱国裴征……

可是光靠这些人的醒悟根本左右不了大局,这个最初所谓“青州行营功过督查案”的事件已经彻底偏离了正轨,下面的人不是自成派系互相攻击就是望风骑墙惶惶不可终日,政事堂多年来努力维持的君臣权利平衡已经严重倾斜!

而对于老老实实待在青州的李毅的是非功过,早已经不是那么重要。

而青州行营这边,左路军兵马司宣布了刚刚接到的,对于青州行营后军昭武校尉陆鸿的处罚决定:降一级为正六品下昭武副尉、罚俸一个月,出任青州行营后军检校副指挥!

欸?不对啊!这他娘的到底是处罚还是奖赏?

大家嘴上不说,却都是满肚子的狐疑。

但是除了前军甲旅旅帅徐贲大呼小叫鸣不平、并声称要到兵部去检举以外,没有人对这件事发表任何异议。大家都在拼了命地忙于应付突然发疯的汤柏、应付四处伸手打板子、查纰漏的兵部临设督查司。

至于汤柏为何突然如此反常,没有人知道原因。

而看似已经从漩涡中跳脱而出的陆鸿,此时已经穿过了六乘驿与县城之间大雪铺就的道路,保海县南城门就像一个张开着臂膀的母亲,拥抱着她英雄般的孩子归来……

第五十八章 要命的书信

正如我们所知,县城到上河村的路途并不算长,但是陆鸿直到傍晚时分才隔着燕子河瞧见他家那个簇新的灰砖院墙。

原因很简单,他在坝集里瞧见了赵四。这个曾经因为辅佐陆鸿捕捉巨寇蓝鹞子而名噪一时的客栈老板,如今关了赵家集祖传的生意,在坝集赁了间铺子,专门卖些常见的点心吃食。

陆鸿晌午时分骑着马穿过井然有序的县城,来到热闹哄哄的坝集,刚到集镇东面的牌楼下便被眼尖的赵四拦下了。

“陆队正……陆队正恁回来咧,怎到坝头来的?”赵四激动地从临街的商铺里蹿了出来,一把揪住陆鸿的大氅,险些被张如镜一鞭子抽在脑袋上。

据《保海县志》记载,坝集原先叫做坝头庄,自青州四十年前在保海立县以后,由于此处正当县城与三河镇、柳镇交接之地,因此迅速取代了原先三河镇赵家集的地位,成为了县城以外首屈一指的大集镇,几年发展之后便已颇具规模。

六年前洪县令为了整饬县城街道,解决城东城南两大集市脏、乱、差的问题,下令迁出所有无店铺的流动商贩,统一在城外择地安置,所以城东集市的大部分商贩都转到东门外二里地的坝头庄来。

原先只有一百多户的坝头庄立即涌入了不下千三百的新人口,随着文昌庙及城隍庙相继迁入,坝头庄也改名叫做坝集,因而此时仍有许多老人称坝集叫做旧名“坝头庄”或是“坝头”的。

这赵四着实有些激动,嘴里都不甚利索,愣是将坝集的老名字喊了出来。

陆鸿起先也被吓了一跳,待瞧清是他之后,心中也有些乍见故人的欢喜,拦住了准备拔刀的张如镜,冲赵四笑着道:“赵老板,怎这样巧法,你也在坝集哩?”

赵四仍旧紧紧攥着他的大氅,似乎怕他飞走了一般,丝毫不在意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嘿嘿傻笑道:“陆队正,这有啥巧不巧的,俺把买卖开到这儿来咧。”

陆鸿被他拽得脖子有些发紧,只得翻身下了马,一边把住赵四的手臂,顺便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甩脱,一边和气地问道:“赵家集的客栈怎么不开了?”

赵四一脸苦笑:“俺把客栈封了。”说着左右瞧了瞧,遮遮掩掩地道,“晌午还莫吃罢?先到店子里坐坐,俺叫你婶子给你做面片汤。”

陆鸿心想,这赵四还是老样子,大白日鬼鬼祟祟的,估计又没啥好事。他向张如镜使了个眼色,两人牵着马随赵四来到一间还算宽敞的面铺门外,将马在门口树上栓了,进了店里。

赵四一进门便扯着嗓子大喊:“老太婆,下两碗面片,加蛋,分量要足!”说着在空荡荡的馆子里随便找了个座位,抻起油乎乎沾着白面粉的袖子胡乱抹了两圈,便请陆鸿坐下。

赵家婆娘这才慢悠悠从里间的帘子后面转了出来,迷迷瞪瞪地问:“来客咧?”显然是生意冷清,躲在后边瞌睡了。

“来甚么来,是陆队正,这蠢婆娘眼睛也不长!”赵四瞧见这黄脸婆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朝他婆娘发火。

陆鸿不知赵四发甚么疯,只得劝道:“赵四叔,有话好说。”

赵四倒是听他的话,闻言“唉唉”答应两声。他那婆娘揉了揉眼睛,突然发癫似得冲过来,捉住陆鸿的肩膀,瞪着眼叫道:“陆队正,是陆队正!恁可回来了,俺们家有救咧!”说着跪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陆鸿吓了一跳,自打偶遇赵四的时候他便察觉到不对劲,此时见了这般情状,心知定然是出了甚么了不得的大事情。于是一边扶起赵家婶子,一边好言劝慰,叫赵四把原委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说起赵四,这段日子过得很不顺心。虽说因为捉住蓝鹞子手下的事情得了县里的褒奖,甚至发下一个“忠义勇”的牌匾,以至于原本籍籍无名的赵四一跃之间成为三河镇第二炙手可热的人物!

这件好事的影响一直延续到陆鸿们参军离乡,赵四还在庄里享受着“赵老爷”的尊称,一抬头瞧见自家门楹上挂着的“忠义勇”牌匾,每回都忍不住沾沾自喜,这家客栈也因为声名鹊起,吸引了不少前来观瞻的客人,客栈的生意也红火了一阵。

赵四命运的转折点发生在陆鸿们离开的第三天,他那没见识的婆娘在收拾客房的时候,意外地从墙砖缝里抠出一封已经被老鼠咬得缺头少尾的书信,赵四只揭开封皮瞧了一眼,便像丢麻雷子一般将信丢得远远得……

信的开头这么写着:毅公亭坚兄在上,前番约定之事……

赵四是个聪明人,他只瞧了这么多,却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几乎在一瞬之间,他就想到,这封信必然是蓝鹞子留下来的,这个“毅公亭坚兄”没有别人,当然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鲁国公,二月二坝集事发后的告示上不是写着吗:鲁国公毅仪仗往柳镇……

还有甚么“前番约定之事”,约定啥了?一个南唐巨寇蓝鹞子和咱们的鲁国公约定,约定了啥?

赵四如堕冰窟。

早在捉蓝鹞子封仓库的时候,陆队正就对他千叮万嘱,仓库里的东西不要动,不要瞧,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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