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肠剑(出书版)(49)
作者:吴蔚
夏至显然是为王孙胜而来,他几次被撞见在阳山熊胜宅第附近徘徊,便是明证。但他既以王孙胜为目标,却没有在二月十六动手,实是令人费解。
当日五湖酒肆一片混乱。从现场情形来看,第一批刺客入堂行刺前,夏至人便已在酒肆附近,甚至极可能是他出手打晕了人在后院的专诸。刺客骤然发难,意在刺杀吴王僚,堂中最混乱之际,也正是夏至向王孙胜动手的最佳时机。何以他放弃了这一良机,而改去营救吴王僚呢?
或许夏至本是楚人,料想刺客行刺吴王僚,吴国上下必怀疑是楚国所为,无论行刺是否得手,吴人都将大举报复。夏至出于远见考虑,为避免母国遭灾,放弃了行刺王孙胜的机会,改去营救吴王僚。如此,他有了吴王恩人的身份,便能在日后出面为楚国说情。
可这一解释仍有疑点。夏至未借机与吴王僚亲近,甚至连太子庆忌亲自上前道谢、询问姓名,也未多加理会,未曾留下姓名,只冷漠离去,这可不像是日后要索取回报的行为。
而且不久后楚国大夫华登即被认为是行刺吴王僚的幕后主使,吴王僚顺势宣布伐楚,夏至也未挺身而出。
莫非夏至知道势不可挽,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吴师伐楚,不如先完成任务?于是他继续到阳山监视,终于等到伍子胥单骑而出,决意先除掉一个是一个。不在阳山附近动手,大概是怕王孙胜听到动静,派侍从出来营救。
计然道:“楚国大夫费无极确实有行刺王孙胜及伍子胥的动机,而且动机强烈。他能成功离间楚平王父子,将太子建整垮,心计必相当了得,选派的刺客一定是千挑万选的人物。夏至此人,有诸多神秘之处,三次公开出现,第一次救了吴王僚,第二次救了公子光,第三次则是要杀伍子胥,似乎很难令人相信他是费无极派来的刺客。”
夏至倒更像是吴人的身份,如此,出手相救吴王僚和公子光便是理所当然之事,杀伍子胥或许是出于其他目的,譬如担心他可能对吴国造成威胁,又或许与伍子胥只是个人恩怨。
刚好孙武也来找计然,听到他与范蠡议及夏至身份,道:“如果不是在酒肆亲眼看到夏至待吴王僚和太子庆忌极为冷淡,我一定会认为他是吴王僚一方的人。”
如此,夏至相救吴王僚就不必说了,相救公子光也是其分内之事。夏至出现在阳山,一定是受吴王僚指派,暗中监视楚王孙胜及伍子胥。因为王孙胜生父太子建曾有联晋叛郑之事,当时伍子胥正跟在太子建身边,多少参预其事,吴王僚担心王孙胜、伍子胥来吴国后受到冷遇,也会来一招联晋乱吴。
结果是,夏至不曾发现王孙胜预谋联晋乱吴,却发现公子光与阳山来往密切,于是密报吴王僚。吴王僚不敢对王孙胜动手,便下令刺杀伍子胥,非但能折断公子光羽翼,也可借此警诫公子光。
计然笑道:“我们三人各执一词,比较起来,孙武君的判断可能性最大。”
孙武笑道:“偏偏我把自己给否定了。夏至在酒肆对待吴王僚及太子庆忌的冷漠神态,绝非人臣所有。”又道:“我听伍子胥说,夏至制伏专诸后,受公子光邀请入堂就座,二人有过一番交谈,公子光也是由此知道他叫夏至。”
范蠡摇头道:“愈发搞不懂夏至此人了,何以轻吴王、太子,而重视公子光?”
计然闻言心念一动,暗道:“莫非夏至跟公子掩余手下阿邦一样,认为公子光将会取代吴王僚,所以肯为公子光所用?如此,夏至应该也知悉寿梦手书一事。那么他为何要杀伍子胥呢?难道嫉妒伍子胥太得公子光宠爱,想预先秘密除掉对手?”越想越觉得夏至来历不明,行事太过古怪。
孙武却对夏至没多大兴趣,道:“而今月女平安回来,我也该回穹窿山了,明日一早便动身。至于夏至身份,回头我可以问问伍子胥,他是公子光心腹,也许会知道。”又托请计然多照顾月女。
计然道:“月女兴许也想回穹窿山。我会派些人手过去,一来可以照顾二位起居,二来也防止公子掩余再度向月女下手。”
忽听月女在门外叫道:“喂,陈音同意去找盈娘了,大家都快出来,做个见证。”
众人出门一看,只见月女、陈音并排站在庭中,月女满面肃色,难得一见,陈音却是一脸沮丧。
计然问道:“陈音君当真愿意去找回盈娘吗?”
陈音道:“嗯,明日一早,我会去她常去的地方寻觅。”
月女道:“大伙儿都听到啦,你可不许反悔。”见陈音连连点头,这才拍手道:“好了,我要跟小白去山上看月亮,你们自己玩吧。”
计然听到月女欲夜上后山,本待阻止,或是多带侍从,转念想到她与小白久别重逢,难得亲热,再说这一女一猿尽是武艺高强之辈,若非耍以手段,万难有人占到便宜,便任凭她们去了。
孙武问道:“盈娘一事,需要我帮忙吗?”计然也道:“我可以派人帮忙。”
陈音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自己就可以。”
计然道:“盈娘曾提过她有一个夭折的孩子,埋在五湖什么地方,她之所以不肯离开王城,也是因为舍不得那个孩子。”
陈音一怔,随即点头道:“我知道那个地方,明日一早便会寻去。”
诸人见夜色降临,便各自散去。
次日一早,孙武前来辞行。计然道:“月女和小白后半夜才回来,一回来便睡下了,目下还没起身,我未及问她是否要与孙武君同返穹窿山。”
孙武摇了摇头,道:“月女当然还是留在菱湖渔场好,就算她自己要回穹窿山,我也会劝她暂时留在这里,等外面那些事平静下来再说。”
计然道:“那好,就先按孙武君的意思办。”
送走孙武,小白忽然奔过来,拉着计然来到湖边,指了指正站在岸边发呆的专诸。计然心念一动,问道:“你想让我将专诸留在渔场?”小白点了点头。
计然笑道:“你是想吃炙鱼,是不是?”小白又点了点头。
计然笑道:“为了满足你这个馋嘴猿猴,我便试上一试,不过可不能保证做到。”遂走了过去,招呼了一声,道:“我这渔场虽不算小,可否住得下专诸君?”
专诸一听便会意了过来,道:“渔父想让我留在渔场吗?”
计然道:“我知道专诸君其实放不下五湖公一事,你若就此返回家乡,妻儿问起那件事,你何以回答?”又道:“我已托了范蠡调查五湖公一案,今日一早他便又出门了。专诸君不如先留在我这里。你是渔场的贵客,愿意炙鱼给大伙儿吃,那自然好,不愿意的话,就每日看看湖、打打鱼,过些轻松自在的日子。”
专诸苦笑了一声,摇头道:“轻松自在的日子,哪里会是我这种人有资格过的?”
计然正色道:“专诸君何出此言?天下没有人没资格过轻松自在的日子,全在个人选择。”
专诸道:“哪有渔父说得那般轻松!多少人,多少时候,都是没得选。”随即转换了话题,道:“有一件事,我想拜托渔父。”
计然料想难以留下对方,只好道:“专诸君请讲,计然能力之内,一定办到。”
专诸道:“犬子专毅,虽不成器,却是个老实的好孩子,他一直悄悄喜欢着月女,但却不敢吐露。请渔父代为转告月女一声,将来有空之时,一定去我家乡看看专毅。”
计然一怔,随即应道:“就是这件事吗?我一定转告月女。”
专诸叹道:“前半句专毅喜欢月女之事,就不必说了,后半句带到足矣。月女那样的小精灵、小仙女,专毅是万万配不上的,只有渔父这样的人,才能照顾她周全。”也不顾主人尴尬的反应,就此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