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肠剑(出书版)(48)
作者:吴蔚
计然道:“月女说对方走路一瘸一拐,我想应该是身上有伤的缘故。那窃贼被捉后,我命人打了他一顿,正好符合身上带伤的情形。”又道:“那个人名叫阿邦,是公子掩余最得力的手下。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何要救你?”
月女道:“我也不知道。他就是把我放了,然后让我不要告诉旁人。”
计然不免大惑不解,心道:“当日月女擒获那无名窃贼,我有意替邢大夫出面处置,将他鞭打了一顿,而后才送去司寇署。他该十分记恨我才对。明知公子掩余拿月女要挟我,如何会反过来助我?莫非……莫非他跟我一样,第一次见面,便对月女起了极大的好感?”
那一日的黄昏,残阳如血中,他在桃花岛上与月女相遇,听说她是为救望月鱼而来时,便起了极为异样的心思。对于他这样热衷山水自然的人而言,月女堪称最大的知音。他知道她还小,又不通世务,但他想要就此守护她,爱惜她,一切如她所愿,等待她慢慢长大。
那一晚,阿邦夜闯邢府,为月女所败,惊异地打量月女,问其姓名。次日计然审问阿邦,他只说了一句话:“让昨晚击败我的女子来,我只跟她说话。”
或许,这便是不打不相识,一见如故,且惺惺相惜。
今日公子掩余率军离城,正是看守最松懈的时候,阿邦极好地把握准时机,还事先为月女买了新鞋子,足见他早有纵走月女之心。而且公子掩余出征在外,也不会很快知道这件事,阿邦自己也有充裕的时间来安排后事,或是逃走,或是其他。
计然又问道:“月女没有问阿邦为什么要那么做吗?”
月女道:“我当然问了,他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只答非所问地道:‘大王失策,派太子和二位公子出征,怕是我家公子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了。况且以一无辜女子性命要挟他人做事,实非我所愿见。’”
计然愈发奇怪,问道:“阿邦说公子掩余这一次出征,便再也回不来了?”
月女点了点头,道:“我听了也觉得很奇怪,还以为阿邦意指公子掩余会在与楚军对战时战死。阿邦便明白告诉我说:公子光很快要当上吴王,不但公子掩余,太子庆忌也回不来了。而我曾救过太子庆忌一命,怕是公子光会认为我是庆忌一方的人,最好先行做好准备。”
计然心道:“听阿邦口气,竟是认为公子光很快会取代吴王僚,他如何会这样以为?虽则吴王僚派儿子和弟弟出征,但王城军队仍由吴王本人掌握,公子光只有区区府兵,如何能有变天的机会?”
阿邦既是公子掩余心腹,又几度潜入邢府,一定知悉寿梦手书之事。莫不是阿邦认为公子光有办法取到寿梦手书,或是邢平会主动交出手书,公子光借此正大光明地登位?
月女见计然想得出神,问道:“计然哥哥在想什么?”
计然不欲月女多生烦恼,遂笑道:“我在想,不管怎样,阿邦救了月女性命,解决了我目下困境,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酬谢他。我这就派人去找他,如何?”
月女摇头道:“计然哥哥见不到阿邦了!他说公子掩余即将一败涂地,他是掩余心腹,势必受到牵连,他不能再待在吴国了,要去越国避一避。”
计然又是一怔,道:“阿邦当真这么说?”月女道:“我还会骗计然哥哥吗?”
计然不禁深为感叹,道:“这个阿邦,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却是一位了不起的男子,牺牲一切,却不求任何回报。”
月女懵然不明,问道:“阿邦甘愿为谁牺牲一切?”
计然不愿意月女就此觉得对阿邦有愧,遂道:“总之,阿邦是个了不起的人,竟肯为了公义,为了素昧平生的月女,而不惜背叛其主人。”
月女亦欣然道:“嗯,我也对他很有好感。他救了我,却不肯告诉我名字,一看就是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幸亏计然哥哥知道他叫阿邦,不然我心中总放不下这件事。”
计然温言道:“这件事总算过去了。月女累了吧?我送你去别院歇息。”
月女摇头道:“我不累,我被关在那间黑屋子时,没别的事做,就是吃吃睡睡。”又道:“对了,盈娘出走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计然道:“这个,月女得去问陈音了。”
月女道:“难道是陈音欺负了盈娘?我找陈音去。”
出门时,正遇到范蠡前来。范蠡笑道:“我是来物归原主的。”将木剑递还给了月女。
月女喜道:“多谢。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这柄木剑了。”蓦然会意过来,道:“我被公子掩余捉了,木剑也应该在他手中,如何又在范君手里?”
范蠡道:“是公子掩余派人将木剑送给了渔父,我因为要调查五湖公遇害一案,向渔父暂借了木剑。”
月女大惑不解,正待发问,却见计然向范蠡连使眼色,登时恍然大悟,道:“原来公子掩余捉我,是打算要挟计然哥哥,难怪阿邦那么说。”
范蠡不顾计然眼色,道:“渔父为了营救月女,没少费心力,还同意与公子掩余结盟,公子掩余更是在吴王僚面前力荐渔父。而今在外人眼中,渔父已是公子掩余的人了。”
月女道:“我现下平安回来啦!计然哥哥,你千万不要再理公子掩余那个坏人了。”又问道:“五湖公的案子,范君可有查到什么?”
范蠡摇了摇头,道:“从剑伤着手,似是行不通,仍然只能从动机来调查。我与渔父都认为,行刺吴王僚的真正主谋——我们称他为某甲,便是杀害五湖公的凶手。”
剑伤是最明显的物证,某甲明显是要引人怀疑公子光。再因吴王僚于五湖酒肆遇刺,旁人必定将五湖公遇害与刺王案联系起来,公子光便成为行刺吴王僚的首要嫌犯。
但之后公子光洗清了嫌疑,某甲便又将祸端引向楚国大夫华登,且最终如愿以偿,令吴王僚、太子庆忌彻底相信是楚国派人行刺。
某甲前戏精心策划,后招接连不断,且自身不留痕迹,可谓厉害之极。
月女道:“如果我们将真相告诉吴王僚,他会不会停止发兵攻打楚国?”计然摇头道:“不会。”
范蠡也道:“报复楚人行刺不过是个借口,吴王僚早就在调动舟师了。公子光是靠伐楚才立下威名,吴王也需要再发动战争,令太子庆忌扬名立万。如此,庆忌将来才能顺利继承王位。”
月女道:“可是一旦打起仗来,又不知有多少人家要失去亲人!”
计然不愿月女为无法扭转改变的世事而伤感,忙道:“月女不是要去找陈音问盈娘的事吗?”
月女道:“是了,我虽然阻止不了吴王兴兵伐楚,但盈娘这件事,我一定要管上一管。”自带了小白,赶去客房找陈音。
范蠡道:“陈音脾气倔,无论如何都不肯理会盈娘一事,连孙武都劝不动他,月女出面,会有用吗?”
计然道:“月女好动,让她有点事做便好。”请范蠡入室,问道:“范蠡君如何看待灰衣剑客夏至行刺伍子胥一事?”
范蠡道:“我在楚国时,便听说大夫费无极曾派遣刺客到吴国刺杀王孙胜和伍子胥,那夏至应该是费无极派来的刺客。”
如此,似不能解释二月十六当日五湖酒肆之事。对费无极而言,伍子胥只是个逃亡大臣,王孙熊胜才是重大威胁。楚平王薨后,掌权将军子常不欲立太子轸,便有大臣称太子建才是楚国名正言顺的太子,太子建虽为郑人所杀,但王孙胜却还活着,提议派人到吴国迎接熊胜回国即位。虽然一番风波曲折后,最终仍是太子轸即位,但亦可见王孙胜在楚国之地位。
王孙胜既然还有回楚国执政的可能,对费无极便是个巨大隐患,必须得设法除去,派遣刺客行刺是最可行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