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肠剑(出书版)(39)

作者:吴蔚


邢平忙道:“渔父身子不适,是该早些回去歇息。大司寇请稍坐,老臣送送渔父。”

到大门前,邢平忽抓住计然手腕,问道:“渔父在诓骗老臣,是也不是?”

计然道:“什么?”邢平冷笑道:“我想不到渔父离开晋国多年,当今晋君对你敌意甚重,你却仍然愿意为晋国效力。”

计然怫然作色,道:“这是什么话?你不也是晋人吗?”

邢平摇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是哪国人。我祖父本是楚国人,逃去晋国,为邢地大夫,改屈氏为邢氏,又派先父来到吴国,辅佐吴王。我则是在吴地出生长大,喝吴地水,食吴地稻,算是地地道道的吴国人。”

又道:“渔父精于算计,我早有所闻,而今也算亲身领教。若不是大司寇凑巧到来,还真难以识破。”

计然侍从念辞喝道:“邢平,你怎敢以这种口气跟渔父说话?”

邢平正色道:“我是吴国大夫,又不是晋国臣子。渔父,你请回吧。”拂袖转身而去。

念辞还待追上去喝骂,计然道:“走,我们走。”

他虚弱之极,说话都极费力气,刚登上车子,脚下忽然一软,便从车上一头栽了下来……

再醒来时,计然已是身在卧房中。榻边坐着一名男子,手握书简,看得目不转睛,正是范蠡。

计然呻吟了一声,问道:“我这是回菱湖渔场了吗?”

范蠡忙放下书卷,扶计然坐了起来,道:“是。咱们渔父面子可不小,是大司寇季札亲自送你回来的。”又道:“你那位朋友向申等你不及,两日前便已经离开了,说是等渔父病好后再来拜访。”

计然愕然道:“两日前?”

范蠡道:“渔父已经昏睡了两日两夜了,两日中,有人来访了数次。来人还不信渔父病重,亲自进卧房看过后,才肯离去。”

计然道:“是公子掩余派来的人?”

范蠡点点头,道:“不怪公子掩余着急,吴王已经定了两日后出师。两日后,掩余就要离开王城,赶往吴楚边境。”又道:“孙武也托人来问过月女,我没有告诉他实话,说是月女在渔场玩得高兴,要多住一阵子。”

计然道:“范君做得很对。”

范蠡道:“这两日,渔父一直在昏睡中,我也无法询问详细经过,邢平当面拒绝你了吗?”

计然道:“非但拒绝了,而且还对我生了极深的芥蒂。”大致说了经过。

范蠡道:“听这位邢大夫的语气,似乎认为渔父在为晋人做事。”

计然叹道:“他这么想,是有理由的。”详述了前几天被自称孟白者诱入华登藏身之处一事。

范蠡道:“楚国派华登行刺吴王僚一事已经传开,听说华登首级也被悬挂在城门示众。吴王僚决意征伐楚国,一定也是因为这个,但我实在想不到渔父和月女也被卷入了圈套。”

计然道:“你我都知道华登不是刺客,是有人毒杀他后再嫁祸给他。这件事,我曾反复思虑过,认为极可能是晋人所为。之前因为出了月女被掳一事,一直来不及将这些事告知范君。”

范蠡听了计然的分析,深以为然,道:“行刺吴王,再嫁祸楚国,挑起吴、楚相争,自然对晋国有利。想借太子庆忌之手,将渔父一并除去,除了晋人,不会再有旁人敢做了。”又道:“可邢平认为渔父在替晋国做事,渔父为何反而认为顺理成章呢?”

计然道:“我猜邢平也大致猜到行刺吴王僚一事是晋人所为。”

邢平是吴国几朝元老重臣,才具不足,却有些见识,毕竟见过的大风大浪太多。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楚国,认为公子光嫌疑最大,而今他大概知道公子光嫌疑已脱,仔细分析之下,认为晋人嫌疑最大,华登则是受人嫁祸,所以力劝吴王僚不要着急发兵征楚,但吴王僚不肯听从。

邢平只猜及晋人出于利益考虑,主导了行刺吴王僚事件,但并不知悉计然亦被人诱去华登藏身之处,他也想不到晋人会设法铲除离国多年的本国公子。晋国派人在吴国兴风作浪,计然也凑巧出现在吴国,且极关注行刺一案,邢平便将二者联系了起来,认为计然以商人身份为掩护,暗中其实在替晋人做事。

至于寿梦手书,干系到吴国王位继承人的问题,若落入晋人之手,对吴国大大不利。邢平多半认为月女被掳一事是假,计然是想为晋人取到手书,所以才会说计然在诓骗他。

范蠡道:“既是如此,邢平断然不可能交出寿梦手书了。我们又该如何营救月女呢?”

计然道:“公子掩余对寿梦手书志在必得,他明日一定会再派人来找我,我想再跟他谈一次。”

正好侍从鱼亭端药进来,喂计然服下,又劝道:“渔父大病未愈,要多多歇息。”

计然明日还要应对强敌,便就势躺下。不一会儿,药力发作,就此昏睡了过去。夜半再醒来时,贴身衣衫竟已湿透,原来是出了一身大汗,然病气已去,全身舒坦。计然遂起身更衣,遥见窗外月朗星稀,便披了外袍,信步出庭。

忽见不远处有黑影一闪,计然问道:“什么人在哪里?”无人相应。赶过去一看,黑影一闪即逝,不见了踪影。

有侍从听到动静,忙奔了过来,问道:“渔父可有什么吩咐?”

计然摆手道:“没事,我以为这边有人,其实没有。”

侍从遂劝道:“渔父身子才刚刚好些,还是回房歇息得好,免得再受风寒。”

计然点点头,正待回房,忽听到南面别院方向有“乒乒乓乓”之声,似是有人动起了手。

侍从道:“别院是月女住处,目下盈娘也住在那里,该不是……”

计然忙道:“快去看看!”

赶来别院时,却见黑白两条身影正在交手,盈娘面色惨白,扶柱而立,见计然带侍从赶到,忙跌跌撞撞地奔过来,告道:“刚刚有人要杀我。”

原来盈娘难以入睡,便坐在窗下远眺五湖月景。忽有黑衣蒙面人推门进来,直朝卧榻而去。

窗边的盈娘转头看到,虽觉奇怪,却完全未反应过来,居然开口问道:“你是谁?这么晚进来我房中做什么?”

黑衣人二话不说,拔剑便朝盈娘刺来。盈娘未及尖叫呼救,又有一道白影从天而降,出手将黑衣人长剑荡开。黑衣人一怔,挺剑再刺,白衣人再挡,二人遂一言不发地打了起来,从屋里一直打到庭中。

计然听说黑衣人是专程来杀盈娘,便命道:“将那黑衣人拿下了。”

黑衣人见对方来了大援,早不欲再战,却总被白衣人缠住。眼见众侍从围了上来,只得奋力挺剑一刺,将白衣人逼退一步,又从袖中朝屋顶射出一件尾带长索的物事,提身一跃,便借长索荡上了屋顶。

那白衣人还待去追,计然叫道:“穷寇莫追,足下请留步!”

白衣人闻声止步,转过身来——月色火光交映,将别院照得亮如白昼——那及时出现救下盈娘的,不是什么白衣人,竟是一只白猿。

众人尽皆愣住,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盈娘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失声道:“适才救我的,竟是一只猿猴吗?”

计然心念一动,上前问道:“你就是小白吗?”

那白猿举起手来,“呀呀”两声,似是承认,又算招呼。

计然道:“我是月女的好朋友,我叫计然。”

白猿点了点头,伸出右掌,轻轻拍了拍计然手背,又左顾右盼,不断挠头。

计然忙道:“你是在找月女吗?月女目下不在这里,不过你放心,我很快就会接她回来跟你团聚,好不好?”

范蠡已闻声赶来,见计然正与一只白猿面对面说话,惊愕交加。他既知月女身世,忽然会意过来,这白猿便是抚育月女长大的小白。大概它多日不见月女,很是想念,竟自己寻来了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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