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肠剑(出书版)(40)
作者:吴蔚
计然安慰了盈娘几句,命侍从日夜巡查,加强防卫,这才上前牵了小白的手,笑道:“你远来是客,这就随我入堂吧。”又命侍从去厨下给小白取些饮食来。
侍从鱼亭问道:“猿猴吃什么?”
计然一怔,也答不上来。
范蠡道:“小白一直与月女在一起,后来也常常同孙武等人厮混,想必人吃的,它都会吃。”
计然便道:“多取几样来,让小白自己选。”
范蠡不肯回房去睡,跟着进来书房,问道:“渔父有没有想过何以有人到渔场行刺盈娘?”
计然沉吟道:“或许是太子庆忌知晓了盈娘行踪,记恨前事,遂派了一名女刺客来杀她。”
范蠡一怔,问道:“刺客是女子?”
计然点了点头,道:“她飞索上房时,扭动腰肢,明显是女儿家形态。”
范蠡道:“太子庆忌可能还记恨盈娘,但以其为人,应该是直接派军队来渔场拿人,而不是派遣刺客。”
计然蓦然得到提醒,道:“范君是说,刺客根本与太子庆忌无干,刺杀盈娘的人,就是毒杀华登的人?”
范蠡道:“渔父之前不是说有人密切监视华登,所以才会知悉其藏身之所,又将行刺吴王僚一事嫁祸给他。这监视者,便是真正的刺客了。想必华登寻找盈娘、当夜跟踪盈娘来渔场之事,也尽落入了监视者眼中。”
计然道:“不错,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如此,便与计然之前的推测有了矛盾之处——
计然认为刺客主谋某甲是晋人,且某甲想顺带除掉计然。但某甲即便不知盈娘曾是吴国太子庆忌的女人,也该知道她是华登要找的人。既跟华登扯上了干系,华登又已作为行刺吴王僚的罪魁祸首而被悬首城门,某甲只需将华登的女人盈娘人在菱湖渔场的消息泄露给官府或是吴国王室,盈娘固然难逃一死,计然亦再也难以轻易脱身。
何以之前某甲以华登攀陷计然,要置其于死地,而今却放过大好良机,反而派了一名刺客来杀盈娘呢?还是说,杀死盈娘后,某甲另有后招?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一定是某甲杀了华登,也只有某甲及其手下知道华登的女人人在菱湖渔场。
这便出现了两处关键症结——
第一,刺客主谋某甲确实曾想要计然死,计然因自己身份特殊,愈发肯定对方是晋人。
第二,某甲不会放弃利用盈娘整死计然的大好机会,更不会冒着身份败露的危险,派刺客到渔场行刺盈娘。
范蠡分析一番,先摇头道:“我有些绕晕了。”又猜测道:“会不会是某甲收到来自晋国的命令,不敢再对渔父下手?反过来,某甲还受命保护渔父。他知道渔父收留了盈娘,担心盈娘的身份会导致渔父身陷险境,所以派刺客将其除去。”
听起来,这是最可能的情况了。计然思虑过一回,亦认为情形大致如此,叹道:“看来我明日还得入城找赵须一趟,不然某甲还会再派人来杀盈娘。”
范蠡听说赵须便是晋国派在吴国的联络官员,问道:“赵须有公开的身份,某甲会与他联络吗?万一为人觉察,岂不是立即将矛头引向晋国?”
计然道:“某甲来吴国行不轨之事,须得有熟悉吴国情况的赵须作内应,他一定多少知情。居中传个话,总是可以做到的。”
二人议事之时,小白便安安静静地坐在堂上,虽不像人类那般席地跪坐,却也颇有派头,俨然一副贵客的样子。不一会儿,几名侍从端着食案鱼贯而入,将点心、果子、肉块、水罐等一一摆在小白面前。
小白先看了计然一眼,见他点点头,这才动手,随意抓起一个果子,塞入口中。又吃了一块肉,将鼻子凑到水罐上闻了闻,随即撇了撇嘴,露出很不屑的样子。
范蠡道:“莫非它是嫌浆水味道太淡?”计然便命道:“去取一瓮缩酒来。”
等到侍从奉酒上来,小白立即露出喜色,也不待侍从斟酒,抢过酒瓮,熟练地挖开封泥,举瓮直接往口中倒去,一边狂饮,一边啧啧有声,似是夸赞缩酒美味。
一旁范蠡看见,大为称奇,道:“想不到白猿跟人一样,表情也是如此丰富。”
小白喝完一瓮,将酒瓮扔到一旁,又转头看着计然,似是还想喝酒。它抚育月女长大,于月女有大恩,计然如何敢怠慢,便命人多搬几瓮酒来。
小白连喝三瓮,肚皮涨得老高,这才满意地拍着木案,口中哼哼着什么,随即酒劲发作,歪在一旁沉沉睡去。计然便命侍从将它送去月女房间,好生安置。
折腾了半夜,人多少有些疲乏,计然和范蠡还待各自回房歇息,却听到公鸡打鸣声,天竟是快要亮了。
计然叹道:“当真是光阴似箭。算了,我这就动身出发吧,早一刻入城,将赵须和公子掩余两件事都办了。”
范蠡点头道:“我这边也会按事先的计划,一一作出安排。”
计然换过衣衫,率侍从出门时,天光才蒙蒙发亮。有男子突然冒出来,拦住去路,问道:“渔父是要出门吗?”
计然问道:“你是何人?”那男子道:“臣是公子掩余手下武士,渔父在南山别墅见过臣的。”
计然点点头,问道:“是公子掩余派你在这里监视我吗?”
那男子也不否认,问道:“渔父一大早要去哪里?”
计然道:“我有事,要进城一趟。”
那男子道:“我家公子要见渔父,请渔父先跟我走。”
计然道:“公子掩余即将挂帅出征,人不应该在王城吗?”
那男子道:“我家公子挂念与渔父约定之事,昨日夜禁前便离开了王城,目下人在南山别墅。”
计然遂道:“前面带路。”
公子掩余一夜未眠,一直坐在堂中,天亮时,才大有困意,正待小憩片刻,忽听说计然到来,颇为惊讶,忙亲自迎出堂去,笑道:“渔父好早!”
计然道:“闲话少说,这几日的情形,想必公子已经知道了。”
公子掩余道:“邢平不肯交出先祖手书吗?想来渔父失望之极,不然如何会从车子上跌下来。”
计然道:“邢平的反应,本在我预料之中,我不会轻言放弃。请公子再宽限些时日,我当设法完成此事。”
掩余摇头道:“不行!我后日便要引军出征,离开王城,所以明日是最后期限。若渔父明日日落前还不能从邢平手中取到手书,那么渔父也不必再寻月女了。我自会找个地方将她埋了。”
计然霍然起身,怒道:“掩余,你敢动月女一根头发,我便让你身败名裂,哪怕我计然与你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又冷笑道:“你堂堂吴国公子,应该不是蠢人,该知道我计然多少有些能耐,你是彻底得罪我好,还是该设法与我言和修好?说不定到了日后关键时刻,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掩余闻言,登时怦然心动——
他谋取寿梦手书,自是窥视吴王王位。但他也自知阻力极大,手书内容本就有利于公子光,吴王僚亦早立庆忌为太子,庆忌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众人早将他当作未来的吴王。他虽是吴王僚之弟,但名分、权势均不及太子庆忌,更不要说兄长吴王僚。虽然他早有计划,预备更改手书内容,取得自身优势,但庆忌为保自身利益,必定质疑,未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厉害对手挡在他通往王位宝座的路上。
而计然非但出身显赫,且拥有富可敌国的巨大财富,有这样的人作辅佐,胜算无疑大了许多。
只是掩余事先派人掳走月女,已得罪了计然,计然目下陷于进退两难的处境,才说出了示好之语,又有几分可信?
计然似是看出掩余心中疑虑,道:“公子想利用我来取得寿梦手书,是看得起我,认为只要我下了命令,邢平必定会乖乖遵从。而我与公子只有一面之缘,未必肯帮你的忙,于是公子以月女来威胁我就范,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计然不是傻子,而今我若用强硬手段来对付公子,对我没有任何好处。但与公子结盟,非但能得回月女,日后公子当上吴王,对我更是万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