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肠剑(出书版)(38)

作者:吴蔚


计然确实难以理解,遂道:“盈娘是渔场的贵客,想住多久都可以。你若有其他打算,也请告诉我,我好作出安排。”

盈娘应了一声,又叫道:“计君,你一定要好好对待月女,不要像陈音待我那样,对她始乱终弃。”竟似将月女当作了计然的未婚妻子。

计然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茫然点了点头,便告辞出来。

夜色悄然降临,黑幕笼罩了大地,五湖亦陷入了苍茫的静谧中。

计然命人在湖边置了酒案,独自饮酒,一杯接一杯。渔父从未如此反常,侍从又不敢相劝,只好请来范蠡。范蠡劝了两句,见计然不听,知其心中苦闷,只好任他去了,终至酩酊大醉。

次日日上三竿,计然才醒,坐起身来,只觉得头痛如裂,全身乏力,虚汗直冒,料来是昨晚在湖边受了风寒,但想到月女尚在公子掩余手中,随时有性命危险,便勉强穿衣,又命人备马。

侍从念辞劝道:“渔父看起来脸色不好,一定要出门,还是乘车的好。”

计然嫌车驾太慢,不肯听从,到门前上马时,差点摔倒,这才知病来如山倒,丝毫勉强不得,只得换乘了车子。

还未动身,便有骑士驰到,翻身下马,朗声问道:“这是渔父的车驾吗?渔父是要出门吗?”

侍从念辞应了一声,上前问道:“足下高姓大名?找渔父有什么事?”

骑士道:“我是渔父旧相识,请渔父出来一见。”

计然勉强掀开车帘,扶住侍从肩头,跨下车来,打量那骑士,迟疑问道:“你……你是向申?”

向申笑道:“当日只在宋国华氏宴会上匆匆见了一面,渔父竟还记得我。”见计然脸色不好,问道:“渔父可是身子有恙?”

计然道:“我是有些不舒服,正有事要赶进城去。向君远来是客,不妨先在渔场稍事歇息,等我办完事回来,再设宴招待向君。”也不待向申回答,便命侍从引其进去,好生款待。

向申见计然面容惨淡,以为他要入城就医,遂道:“那好,请渔父多保重身子,我在渔场等渔父安然归来。”

计然点点头,等向申进去,又招手叫过一名侍从,命道:“去告诉范蠡,向申是宋国名臣向戌之侄,向、华均是宋国大族,素来同气连枝,向申极可能是为华登而来。”

侍从迟疑问道:“华登不是已经死了吗?向申还来找渔父做什么?”

计然头脑发昏,难以仔细思索,只道:“先去告诉范蠡,他自会多加留意,设法探明来意。”

驰来王城时,一路遇到大批兵马,城门更是戒备森严,不时有探马手持令旗驰出,看来吴国兴师伐楚,已是箭在弦上之事。

计然本以为吴国即将对楚国用兵,邢平身为吴国重臣,极可能在朝中议事,不想来到邢府时,却听说邢平生了重病,已不能起身见客。

计然道:“我有急事,必须得面见邢大夫商议。”

门仆进去禀报后,邢平家臣包库迎了出来,告道:“实在抱歉,大夫君起不来身,无法见客,请渔父改日再来。”忽见计然满头是汗,不由吃了一惊,问道:“渔父也是抱病在身吗?”

侍从念辞喝道:“渔父身子不适,仍抱病前来,你好歹也是府上家臣,还看不出事情轻重缓急吗?”

包库忙道:“是,是。臣这就进去禀报。”不一会儿,重新出来,引计然进来后院卧房。

邢平脸色焦黄,从榻上直起身,道:“渔父……”

计然摆手道:“邢大夫不必多礼,好好躺着便是。”

邢平道:“渔父看起来病得不轻,要不要请王宫医师来为渔父诊治?”

计然道:“不必,我有要事要同邢大夫商议。”命侍从尽数退出,把守好门户。

邢平长叹一声,道:“如果渔父是来问那人姓名,老臣还是那句话,恕不能相告。”

计然道:“我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

邢平吃了一惊,问道:“渔父如何能知道对方是谁?”

计然道:“昨日他派人将我请去南山别墅,当面向我承认是他手下武士杀了邢大夫爱子邢野,只不过那不是他的意思,是误杀,他已将那武士处死。”

邢平也不及追问爱子惨死一事,只问道:“那人为何要向渔父当面承认这些事?”

计然道:“因为他捉了月女,以月女性命要挟,逼迫我来向邢大夫讨要寿梦手书。”

邢平自榻上一跳而下,来回徘徊,神态虽然焦灼,却浑然不似有病的样子。

计然看在眼中,皱眉道:“邢大夫装病,是不愿意见我吗?”

邢平忙道:“不……不是。渔父千万别误会,老臣怎敢在渔父面前玩弄心机?实是大王决意伐楚,我劝阻不成,已触怒了大王。而后在将帅人选上,大王问我意见,我力荐了公子光。大王又有不豫之色,随后下令以太子、公子掩余、烛庸为帅。如此,等于我同时得罪了现任吴王及未来的吴王,外加两位公子,怕是再难以在朝中立足,只好先装病,再设法托病辞官。”

计然便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强人所难。而今事关月女安危,我少不得要问邢大夫一句,可否愿意将寿梦手书交给我?”

邢平又徘徊了许多圈,这才捋须问道:“月女对渔父很重要吗?”计然道:“是,比我自己性命还重要。”

邢平遂从容答道:“渔父之命,老臣本不敢不从,但事关重大,寿梦手书所干系之事,比一个女子性命重要千百倍,恕老臣不能从命。”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计然心头仍倍感失落,心道:“我究竟只是个失意的公子,若是晋国国君下令,邢平绝不敢不从。”

但寿梦手书是他仅有的希望,却又不愿意就此离去,室内遂陷入尴尬的沉默中。

忽听到包库在门外道:“大夫君,有客到访。”

邢平忙躺回卧榻,换了有气无力的语气,道:“告诉来者,主人起不了身,不能见客。”

包库道:“禀报大夫君,来探视者是大司寇季札。”

邢平“啊”了一声,坐起身来,看了计然一眼,又躺了回去,道:“实在是不能见客。”

包库却没有就此离开,隔门提醒道:“那可是季子。季子亲访,何等荣耀?”又道:“而且臣适才已告知司寇君,说大夫君正与渔父会面,怕是再拒绝季子,不大妥当。”

邢平无奈,只得命人请季札到客堂先坐,自己起身更衣。

计然料想多留也是无趣,遂起身告辞。刑平很是不解,道:“渔父还用避嫌吗?这就随我一道去见大司寇吧。”

计然头脑昏昏沉沉,不及深思,只心道:“邢平愿意留我下来,表明他心意未定,还可能更改决定,把寿梦手书给我。”便遂邢氏心意,随其来到客堂。

邢平拄杖而行,脚步虚浮不稳。季札忙上前相扶,又见其面色发黄,惊道:“看样子,邢大夫病得可是不轻。”再见到邢平身后的计然,愈发惊诧,道:“我见过你,你不是那个小女孩月女的侍从吗?”

计然料想无法当着邢平的面隐瞒身份,遂上前见礼,道:“宋国计然,拜见季子。”季札道:“你……”

邢平插口道:“这位计君号渔父,他的父亲,大司寇也是认得的。”

季札愈发惊讶,问道:“我认得渔父的生父吗?第一次见你,我便觉得你眉眼很是熟悉,可你说你是宋人。”

邢平道:“渔父生在晋国,长在宋国,他是前任晋君幼子。只不过渔父为人低调,从不愿意旁人知道他的身份。”

季札“啊”了一声,上前用力握住计然双手,道:“果真是故人之子。”又问道:“你脸色这般难看,可是病了?”

计然点点头,道:“今日实在不便,他日计然一定登门拜访季子。”就此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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