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肠剑(出书版)(37)
作者:吴蔚
范蠡道:“我今日又在阳山看到他了。我适才提到另外还有人在暗中窥测专诸,便是那灰衣男子。”
计然道:“灰衣男子出现了三次,三次都是徘徊在楚王孙附近,莫非他对王孙胜有所图?”
范蠡道:“看起来不是这样。”
专诸离开阳山后,便往王城而去,那灰衣男子亦跟在其后。范蠡想弄清灰衣男子身份,遂不动声色,暗中尾随二人。
到了王城公子光府邸,专诸先到门前求见公子光,被侍从拒绝。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范蠡之所以没有立即上前明示,也是因为早料到专诸见不到公子光。
就在那一刻,专诸突然爆发,拔出兵器,持械砍伤一名侍从,直朝里面冲去。一边冲,还一边高喊:“杀死公子光,为师父报仇。”事出突然,侍从阻拦不及,竟被专诸冲进了大门。
而令人大跌眼镜的还在后面,那一直跟踪专诸的灰衣男子忽然挺身而出,拔出剑来,飞速越过侍从,制住了专诸。
计然闻言惊愕交加,道:“所以专诸还没有见到公子光面,便被灰衣男子擒住?”
范蠡道:“正是如此。”又道:“那灰衣男子一定是公子光的人,既然是公子光心腹,又怎会对王孙胜有所图谋?他应该是公子光派去暗中保护王孙胜的。”
伍子胥与王孙胜逃离楚国多年,但死对头费无极仍在楚国执掌朝政大权。楚国同情太子建的人很多,也有大臣力主接王孙胜母子归国,费无极自然要极力阻止。他也担心王孙胜有朝一日会以太子建之子的身份回来,曾派遣刺客远赴吴国行刺。只不过有楚国大臣抢先向王孙胜通风报信,王孙胜又告诉了公子光,是以刺客一入吴境便被逮捕,处以车裂酷刑。
计然道:“如此,便也说得通了。灰衣男子奉命保护王孙胜,他既是公子光手下,也算是吴国臣子,当然不能眼见吴王僚遇险。”
专诸既已被擒,刺杀公子的重罪是逃不掉了,计然一时也无法可想,但还是得先处理月女一事。他虽然已有计划,但仍需要同智者商议,便将月女为公子掩余所擒一事告诉了范蠡。
范蠡瞠目结舌,怔了好半晌,才道:“还以为我今日之见闻为旷世奇遇,哪知渔父你……你竟是晋国公子。”实觉匪夷所思,又追问了一遍:“当真是公子掩余想得到寿梦手书吗?”
计然点了点头,道:“此人表面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实则心机深刻,智谋、野心绝不在公子光之下。”
范蠡道:“渔父如何知道公子光有野心?”
计然道:“从伍子胥身上便能看出。那伍子胥来到吴国,为引吴王注意,不惜将自身悲惨经历编成曲子卖唱,这可是一般人做不到的。只要时机一到,此人绝对能成大器。而公子光更是一眼看出伍子胥之不凡,不惜先排挤他出朝,再笼为己用,没有野心,会一心招揽人才吗?”
范蠡亦关心月女安危,遂不再提公子光,只问道:“那么渔父预备如何营救月女?”
计然道:“目下不知月女被关在何处,谈不上营救。”又道:“就算知道了关押之所,公子掩余明白月女是要挟我的有效筹码,一定会派重兵把守,我不能派手下人徒然送死。”
范蠡道:“何不派人到穹窿山,将孙武请过来,一起商议个对策?”
计然摇头道:“不能让孙武知道这件事。他与伍子胥交好,万一露了口风,伍子胥知道当真有寿梦手书一事,必定告知公子光。公子光是寿梦手书的最大获益者,知道邢平手中真有手书后,必定倾尽全力抢夺,哪还顾得上月女安危?”
范蠡道:“渔父可是已有对策?”
计然道:“我只能就此屈服于掩余,去找邢平索要寿梦手书。”
范蠡道:“公子掩余既是知情者,该知道寿梦手书内容对公子光最有利,跟他自己无关不说,还会威胁到他亲哥哥吴王僚的王位。掩余费尽心机夺取手书,还瞒着吴王僚和公子光两方,到底要做什么?”
计然缓缓道:“还不是为了吴王那顶王冠。”
旁人很难猜透公子掩余用意,但计然曾是晋国公子,经历过惊心动魄的宫廷斗争与阴谋,早就看穿了掩余的用意——无非是想利用寿梦手书当上吴王。
传闻说,寿梦手书称季札若无子,之后当由嫡长孙即位。这嫡长孙,便是公子光。但公子掩余得到手书后,可以设法修改文字内容,称季札无子,当由上任吴王嫡长子即位,也就是余昧之子州于,当今吴王僚。
关键还在下一步。掩余一定会加上一条,“嫡长子制”之后,当继续行“兄终弟及”制。如此,寿梦手书公开后,为吴王僚正名,不再是得位不正,但却不能将王位传给太子庆忌,要改传给弟弟掩余。
范蠡这才明白究竟,叹道:“原来如此。”
想到吴国开国君主太伯几度让位,当今吴国大司寇季札亦是如此,相比于掩余的不择手段,可谓有天壤之别,果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时感叹不已。
计然道:“而今吴王已相信是楚人行刺,决意伐楚,并指派太子庆忌、公子掩余、烛庸三人为帅,掩余很快就要引军出征,事情必须尽快解决。”
范蠡道:“手书一事,干系重大。一旦掩余得到手书,必定会杀了渔父、月女,还有邢平灭口。”
计然叹道:“我料想结果一定会是这样。所以才将事情原委告知范君,想请你替我主事。”附耳上前,低声嘱托一番。
范蠡慨然道:“渔父将生死攸关之大事托付于范蠡,我必当殚精竭虑,不负所托。”
计然见天色不早,今日已来不及赶赴王城,便先来探望盈娘。
盈娘独坐在窗下,望着湖面发呆,听到动静,登时露出喜悦之情,起身相迎时,才发现来者不是所盼之人,脸色当即又黯了下来。
计然见案上汤水分毫未动,劝道:“身子要紧,盈娘还是进食点东西才好。”
盈娘摇头道:“我吃不下。”
计然道:“有一件事,盈娘可能想知道。华登……华登已经死了。”
盈娘一怔,但仍然相当平静,也不问华登是如何死的,仿佛对方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只问道:“陈音不会再来了,对吗?”
计然微一迟疑,遂道:“我已派人去穹窿山找过陈音,侍从回报说,他人不在那里。孙武也不知道陈音去了哪里。想来他匆匆离开,应该是有什么急事,等事情办完,自会回来接盈娘。”
盈娘道:“计君何必为他说好话?”凄然道:“自从我说出我曾侍奉过太子和华登的那一刻起,他看我的眼神就变了,那时候我就知道,他迟早要离开我,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顿了顿,又道:“小时候,村里人都说我长得好看,将来必定有大福,我自傲容貌,也这样以为。而今回头看看,我过得远远不及同村姊妹,她们也许过得贫寒,也许嫁的不是自己喜欢的人,但至少有完整的家,有可以依托的地方,过着平静的生活。”
一边说着,一边怔怔落下泪来。忽意识到不该对一个不甚相熟的男子提这些,忙举袖抹了抹眼泪,问道:“那个可爱的女孩子月女呢?今日怎么不见她?”
计然道:“月女有点事,暂时不能来渔场。”又道:“盈娘先安心住在这里。若是你想回去家乡,我也可以派人送你回去,并妥善安排。”
盈娘摇头道:“家乡是回不去了。太子庆忌曾派人到处找我,也到过我家乡,我若回去村里,村长一定报告当地官府,将我擒拿,押回王城交给太子处置。”
计然道:“盈娘既知道太子庆忌不会放过你,为何还滞留在王城一带,何不远走他乡,或是另投他国?”
盈娘道:“我那可怜的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就埋在五湖边上,那是我仅有的一点骨血,我舍不得离开他。”又摇头道:“这是母亲的微妙心思,计君是不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