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肠剑(出书版)(23)

作者:吴蔚


包库忙解释道:“这是补釜匠在补镬。庖厨的鼎镬坏了,因为是先人传下来的,大夫君不敢扔,只好去市集请了补釜匠来补。”

计然以商业起家,对商机一类很是敏感,愕然道:“我许久不来吴地,竟发展出了专门的补釜匠吗?在其他各国,一般都是铁匠兼做补釜。”

包库道:“还不是因为吴地兵器锋锐,天下人都爱到吴国来买刀买剑,铁匠铺、剑坊等生意实在太好,根本不会接补釜或是补镬这种费力活儿,于是就有了补釜匠,听说是学艺不精,当不了铸剑师,所以才改做最简单的补镬。”

计然闻言,颇为感慨,道:“这补釜匠有自知之明,进不成,则退一步,离开竞争激烈的热门行当,选择了一个没有竞争的冷门,也算有商业眼光。”

包库也听不懂计然之语,只道:“渔父若是嫌吵,我这就派人打发补釜匠走,叫他改日再来。”

计然摇头道:“不必。”

一进堂,计然便被邢平拉住。邢平先迫不及待地问道:“渔父可有听到那些流言蜚语?”计然道:“我听包库提了。”

邢平便命从人退出,连声问道:“我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渔父快些给拿个主意。”

计然试探问道:“寿梦手书这件事,可是真的?”

邢平一愣,呆呆望着计然,似是不能相信一向超然的渔父竟会主动打听这件事。

计然叹了口气,道:“那么我就当真有其事了。”又问道:“既然流言明确提及令尊狐庸的名字,想必是知情者故意泄露的,应该早有人知道了邢大夫手中有寿梦手书一事。”

邢平摇头道:“家父临死才告诉我这件事,还说除了我,世上没有第二人知情。”

计然道:“但毕竟有人知道了,不然何以有窃贼频频光顾府上,而今又有指名道姓的流言呢?”又问道:“想必之前有人当面试探过邢大夫这件事。”

邢平道:“渔父果然不愧神算之名。确实有人问过,虽然问得十分隐晦,但其实就是指先王寿梦手书。”立即又道:“不过恕我不能见告那人名字。”

计然点了点头,又问道:“邢大夫当时是如何作答的呢?”邢平道:“我当然是立即否认有这回事。”

计然道:“为今之计,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否认。邢大夫立即进宫,面见吴王僚,禀报市井流言一事,并告知这是敌国间谍有意挑拨吴国王室不和之举。”

邢平问道:“大王会信吗?”

随口一句话,就表明吴王僚不是寿梦手书的知情者,至少邢平没有怀疑吴王僚是窃贼背后的主谋,不然不会是问话,而会肯定地说“大王不会相信的”。

计然道:“如果在以往,吴王僚未必会信,可而今不是刚发生了行刺事件吗?敌国派刺客行刺未果,便又派人散布流言,挑拨吴王僚和公子光相斗。”

邢平一怔,转头四下望了一眼,见门窗紧闭,这才低声道:“行刺大王一事,难道不是公子光所为吗?”

计然大为意外,问道:“邢大夫何以认为是公子光派人行刺吴王?为何不是楚国,或是齐国?”

邢平陡然失笑,道:“渔父何以会想到齐国?绝不可能是齐国。”

计然问道:“邢大夫何以如此肯定?”

邢平道:“太子庆忌正妃华阳不久前病逝,大王决意为太子再寻一门好亲事,求娶齐国公主为正妃,齐君已经答应。这是吴国首次与中原联姻,大王十分重视。之前有吴国公子苦雂被俘后死在齐国一事,齐国也想与吴国修好,作出补偿,特意挑选了齐君最爱相貌最美的公主,预备嫁来吴国。”

计然道:“原来如此。”心道:“那么孙武怀疑齐人牵涉其中,一定有别的缘由。或者根本就与齐国无干,他是出于其他目的,想利用月女来查明行刺真相。”

邢平又道:“至于楚国,更不可能了。渔父该知道新即位的楚君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事?母亲又是宫廷丑闻中心的秦国公主孟嬴。掌权将军子常根本不想立他,君臣猜疑,哪有余力派人行刺?”

顿了顿,又道:“如果一定要说是敌国所为,我宁可相信是秦国。新楚王是当今秦君的亲外甥,秦国为保新楚王地位,倒是有可能替其出手。”

计然道:“秦地风俗淳朴,不大像会干行刺之事。”

邢平道:“渔父周游列国,见多识广,既然认为不会是秦人所为,必是对的。其实我也不相信秦国会千里迢迢派刺客到吴国来。我的意思是,如果一定要按嫌疑轻重来排位的话,公子光排第一,秦国第二,楚国第三,齐国不可能,就不提了,越国排第四。”

计然道:“对了,还有越国,我竟没有想到过。”

邢平道:“吴越结下死仇,是因为先王余祭遭越人刺杀。但自当今吴王即位后,两国关系有所改善,譬如越王献出湛卢、胜邪、鱼肠三剑,大王大悦。但越国终究还是楚国的附属国,要排楚国的话,越国也应该排上。”

计然道:“可听说而今吴王僚有伐楚之意,楚国就算国内局势动荡,也不得不有所应对,派遣刺客行刺,挑拨吴国王族内斗,也算是不错的对策。”

邢平道:“军事之事,是吴国机密,渔父终究是外国人,恕我不能见告。”

显然他不愿意提及吴师伐楚一事。但他既知将有征伐之事,却依然认定公子光嫌疑重大,必定是比旁人多知道些什么。

计然遂不再多问,道:“邢大夫着急请我来,无非是要让我想个法子。还是如我之前所言,邢大夫及时将流言上报,声称是敌国间谍所为。不过你可以先去找大司寇季札,你二人一道入宫……”忽想到什么,问道:“季札知道邢大夫手中有寿梦手书一事吗?”

邢平犹豫了下,答道:“我不知道,季子应该并不知情。”

计然大讶,道:“何以寿梦要瞒过最爱之子?”

邢平道:“因为……唉,实在抱歉,我不能见告。”

计然道:“那好,你就照我的法子去做。”

邢平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遂登车出门,往司寇署去了。

计然正欲上马赶回渔场,侍从东润奔过来,躬身行礼。

计然忙问道:“我派你去打探太子庆忌和司寇署两方,他们可有从刺客尸首发现什么?能确认对方身份吗?”

东润道:“不能。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前四名蒙面刺客,和后来自房顶跃下的刺客,不是一路。太子庆忌认为是两路不同的刺客,都想行刺吴王。”

计然闻言大为意外,问道:“能确认吗?”

东润道:“前后两路刺客服饰、兵器完全不同。第一路四名刺客,身上均穿有堂甲,第五名身上则没有。”

堂甲是楚国堂谿[7]所产甲衣,冠绝当世。然甲衣产于楚地,并不能证明刺客是楚国人,因为堂甲和吴国刀剑一样,均是深受时人喜欢的物事,通行华夏。

计然心道:“难怪四名刺客勇猛无敌,无惧吴王僚侍从刀剑,能径直冲到吴王僚面前,原来身上穿了宝甲。”

东润又道:“而且太子庆忌下令将刺客分尸、切成碎片后丢入鱼城喂鱼,动手的兵士发现那四名刺客身体里有相同的食物,而第五名刺客则大不一样。”

计然闻言,颇感恶心,便不再多问,点头道:“你做得很好。继续去打探,有什么发现和进展,随时来报。”

驰回渔场,却是不见月女,计然以为她去了桃花村,正待寻去,范蠡先回来了,告知并未见到月女。

计然道:“也许是回穹窿山了。”决定先不管她,问道:“专诸那边怎么样?”

范蠡道:“村民预备明日将五湖公下葬,专诸一直守在灵前。这人行为的确反常,一点伤心的样子也没有,但总是恶狠狠地砸自己额头,都砸出了一个大包,似乎是深恨自己没能保护好五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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