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肠剑(出书版)(22)
作者:吴蔚
范蠡又问道:“渔父所称不该在吴国出现的人,到底是谁,是楚国人吗?”
计然道:“华登,他算不上楚国人。”
范蠡大为意外,道:“吴国曾接纳华登,又派军援救华族,结果最后华登投奔了楚国。想来吴王僚对华登恨意不浅,他竟然还敢来吴地!”
又道:“渔父怀疑是楚君派华登来吴国主持行刺吴王僚一事吗?”
计然点点头,道:“华登不是蠢人,不会无缘无故来吴国送死。宋国内乱时,他曾在吴国避难近一年,熟悉吴地人情,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范蠡道:“我听我朋友文种提过,吴国太子庆忌也曾派刺客到郢都刺杀华登。华登来吴国主持行刺吴王僚一事,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又道:“渔父为何不将这些当面告诉月女?”
计然道:“月女答应了孙武,要查明吴王僚遇刺一案真相,她一定会遵守诺言。但我早年与华登有旧,不愿意亲手将他送上死路。昨日我在市集遇到他,本待出言警示他,但他记恨当日我声称与他绝交之事,不愿再理我。”
范蠡道:“渔父希望我以楚国人的身份,出面劝他尽快离开吴国吗?”
计然点头道:“我确有此意,只是怕范君为难,不敢明言。”
范蠡愕然道:“何有为难一说?”
计然道:“范君有经世之才,鸿鹄之志,自楚入吴,必是想有所作为。若是私下助我纵华登逃走,则是与吴国作对,即使日后有机会,怕是也难以取信于吴王了,又何谈一展生平之志气?”
范蠡慨然道:“渔父前日好意在五湖酒肆提醒我,我虽不知你真实身份,但已视你为朋友。而今听了这番话,更是引为知己。不错,我来到吴国,是想建功立业。功名终可得,知音却难求,我愿意替渔父出面,找到华登,劝他即刻离开吴国。”
计然闻言大为感激,直起身来,深深揖拜下去。
范蠡道:“渔父何须客气。实在要谢的话,等事情办成,请我吃鱼饮酒足矣。只是我要如何才能找到华登?”
计然道:“我自会派手下去寻华登,寻到人后,再交由范君出面。”
二人计议已定,又随口谈论旁事。计然既与范蠡亲近,便实话告知自己身份,原来他出身晋国贵族,但幼年时家庭遭了变故,母亲携其逃到宋国,过了一段寄人篱下的生活。
宋国商业发达,为天下之首。计然天生有计算之才,少年时便崭露头角,后干脆开始自己经商,到十六岁时,已成为宋国巨富。他厌倦名利,遂开始游历山水,顺带也经营生意,而今商业已遍布各诸侯国。
范蠡听了很是佩服,佩服的倒不是计然如何富有,坐拥天下财富,而是他放弃世人企慕的贵族身份,甘于与商旅为伍。
又漫谈了许多事,二人越聊越是投缘,不知不觉间,竟已日暮。
侍从阿巴奔进来告道:“渔父,范君,专诸今日出门,到市集买了一口棺材。到都亭桥附近时,有个人拦下专诸,跟他说了很久的话。臣另外派人跟踪了那个人,结果发现他进了公子光宅第。”
计然道:“或许是公子光想向专诸打听吴王僚遇刺一事。”又问道:“专诸回桃花村了吗?”
侍从阿巴道:“回了。接下来几日,应该会忙于操办五湖公后事。”
范蠡道:“我去过五湖酒肆多次,跟五湖公及专诸父子相熟,不如明日一早我赶去桃花村拜祭五湖公,顺便探探专诸口风。”
计然道:“如此甚好。”
刚好月女游湖回来,直嚷道:“渔场好大,我好饿啊。计然哥哥,你这里有吃的吗?”
计然忙命人去准备酒菜,又特意嘱咐厨子往汤水中加些宁神的药草。
饭菜上来时,月女见侍从往计然案上多放了一豆黑褐色的豆子,半湿不干,不禁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计然道:“是大苦[6],一种豆子制作的药材。我小时候有寒热的毛病,全靠吃大苦才好,后来便干脆将它当作调味品来吃了。”示意侍从分了一些给月女。
月女用手拈起一颗豆子,塞入口中,随即连连摇头道:“好难吃,味道发苦。”计然笑道:“这是入药用的,要不怎么叫大苦?”
月女道:“除了大苦外,其他菜肴都很美味。计然哥哥,你有个好庖厨。”
大快朵颐一番,宴罢后,诸人便各自歇息。月女累了几天,晚宴时又饮得微醺,这一宿倒是睡得安然舒坦。
次日一早,范蠡自赶去桃花村,计然见月女尚未起身,便不命人惊扰。
正站在湖边观赏风光时,大夫邢平家臣包库快马赶来,道:“大夫君请渔父即刻入城,有要事相商。”
计然皱眉道:“又发生了什么事?事关那窃贼吗?我料想会有人救他,特意命你们打他一顿,让他短时间内动不了身,不能再兴风作浪。”
包库躬身道:“跟那件事无关。”
计然道:“那还会有邢大夫解决不了的事吗?你先回去,告诉邢大夫,说我现下还有别的事要忙,暂时不得闲。”
包库忙道:“渔父住得远,大概还未听到风声,而今满城风传,说寿梦大王曾留下一份手书,指明季札之后,由诸樊长子,也就是嫡长孙即位。”
计然道:“这样的流言蜚语,以前也应该有过吧?”包库道:“可而今情势不同,当今大王刚刚遇刺。”
计然道:“那旁人也只会怀疑公子光,干邢大夫何事?”
包库道:“这次传闻不比以往,最后还加了一条,说寿梦大王临终前将手书交给了心腹大臣保管,也就是相国狐庸。”
计然陡然醒悟,问道:“传闻是真的吗?”包库闻言,当即愣住。
计然心道:“是了,我竟糊涂了,就算是真有其事,干系何等重大,邢平哪会让一个家臣知晓?”
他知道邢平迂腐,既无其祖申公巫臣的雄才大略,又缺其父狐庸的老谋深算,既是先人与他有旧,少不得得替对方出个主意。
又嫌车驾太慢,忙命人牵马,又让人等月女起身后转告她,先留在渔场玩耍,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半途中,计然便已思虑清楚:这传闻表面捕风捉影,又在吴王僚遇刺后适时出现,看起来似是有人别有用心,要挑拨吴王僚及公子光相斗,但极可能是真有其事。不然如何一再有窃贼光顾邢府?
而邢平早猜及对方是为寿梦手书而来,料想窃贼背后主谋,不是吴王僚,便是公子光,任何一个都得罪不起,是以宁可隐忍下杀子之仇。
然这寿梦手书一事,当极为隐秘,知情者该寥寥无几,又是谁在关键时刻兴风作浪,放出了消息呢?
断然不可能是公子光一方。公子光已被吴王僚削夺兵权,王城禁军由太子庆忌统领,其余兵权则由吴王僚亲弟公子掩余和公子烛庸分领,公子光根本就没有与吴王僚一方对抗的能力。寿梦手书一事泄露,只会让吴王僚愈发猜忌公子光,势必除之而后快。
也绝不可能是吴王僚一方。吴王僚固然有能力除掉公子光,却会因此坐实寿梦手书之事,等于告诉世人说:公子光比他更有资格继承王位。
能从这件事中受益者,排在第一的当属楚国——若是吴王僚与公子光因此而相斗,吴国大起内讧,便暂时没有工夫兴师伐楚了。
莫非这是行刺事件的后招?吴王僚因为贪吃炙鱼而遇刺,颇觉丢脸,下令封锁消息,是以除了官宦之外,常人不知此事。但流言仍适时而出,表明散布者极可能就是参与者。楚人料想吴王僚侍从如云,行刺多半不成,一旦事败,便散布流言,促使吴国内乱。但寿梦手书吴国机密大事,楚人又如何知道手书保管在邢平手中呢?
进来邢府时,却听到西边“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计然大感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