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肠剑(出书版)(19)
作者:吴蔚
月女忙道:“不,我愿意去做这件事。不过,我想要计然哥哥帮我。”
孙武先是一愣,随即问道:“月女知道计然的来历吗?”月女道:“知道啊,计然哥哥是宋国人。”
孙武摇头道:“这不叫来历。这个人,月女才认识了两天,根本不了解他。”
月女笑道:“我了解计然哥哥啊,自从我在桃花岛上遇到他,看到他痴痴凝视桃花的那一刻起,我就了解了他。”
世间有一种人,虽处于红尘之中,却远避尘嚣,襟怀淡泊,安于林泉,喜与白云流水、仙鹤野花为侣——见青烟白道而思行,见平川落照而思望,见幽人山客而思居,见岩扃泉石而思游。计然明显就是这种人,月女第一眼看到他时,便已深信此点。
孙武却是大惑不解,月女遂解释道:“计然哥哥跟我是同类人,热爱花草树木,热爱世间万物。你知道吗,他为了看日出,竟肯在桃花岛等上一夜。就跟我一样,为了看到最大最圆的月亮,可以爬到笠帽峰峰顶,等上半夜。”
孙武一怔,他未到过桃花岛,不知那是遍地沼泽荆棘、人难以立足之地,也不懂只有极热爱风光的人,才会冒险登岛,又见月女全心全意地信任计然,心头竟有了微微酸意。但他毕竟是目光远大的男子,又深知用人不疑的道理,便点头道:“既然月女相信计然,那么我也信得过他。”又道:“那么吴王僚遇刺那件事……”
月女笑道:“我既答应了孙武哥哥,一定会全力以赴,查个水落石出,孙武哥哥就回去等我的好消息吧。”
孙武道:“如果月女还需要人手,我可以请陈音来帮你。”
月女笑道:“不必了,有计然哥哥就够了。而且陈音不正为追求一名女子而烦恼吗?已经够他头大的了。”
孙武道:“那我就先走了,你凡事多加小心。”
他本待过去拜请计然多关照月女,但又觉得自己已有利用月女之嫌,月女倒无所谓,不会多作他想,可计然是个明眼人,他实在不好意思面对,遂只朝对方点了点头,便自行离去。
计然不明所以,走过来问道:“孙武不是来接月女的吗?”
月女摇头道:“不是。”大致说了孙武此行的意图。
计然意外之极,问道:“孙武竟然也要插手此事?”
月女道:“我也觉得奇怪呢,孙武哥哥隐居山林好几年了,只一心撰书,从来没有管过外间闲事。”
计然道:“孙武也不是那种想靠这种事到吴王面前邀功请赏的人。”
月女点了点头,问道:“计然哥哥愿意帮我吗?”计然笑道:“当然了。正好我最近很闲,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月女道:“可我本来答应了计然哥哥,不再理会这些事,要带你去山林看小白的。”
计然猜到她虽然有歉疚之心,但仍然想如孙武所请,替其达成心愿,便道:“不急在一时,日后有的是机会去看小白。”
月女这才释然,歪着头出神了半天,道:“我在想,刺客会不会跟齐国有关,所以孙武哥哥才特别关注,还说他自己不方便出面?毕竟他自己也是齐国人。”
计然心念一动,沉吟道:“这倒是有可能。几年前宋国内乱,华族反叛宋君,吴国受华登之请,派军援助华族。宋国虽是小国,却与周为客,地位特殊,吴国此举,等于公然与宋国及中原诸侯甚至周天子作对。晋、齐等国联合出军,打败了吴军,俘虏了吴国公子苦雂,吴国自此与晋、齐结怨。吴国公子苦雂更是死在了齐国。”
虽则齐国距离吴国甚远,但东面临海,而吴国舟师强大,远远领先于诸国,已有浮海远航的能力。若吴国起意报复齐国,派舟师自海路抵达,可谓轻而易举。
而中原诸国均是车战,根本没有水军建制,齐国亦是如此。即便感到了吴国的威胁,有心发展舟师,然齐国没有营造大船的技术,仓促之间,又哪里来得及?
或许齐国推测吴国将要以舟师伐齐,为改变不利处境,决意抢先下手,派刺客行刺吴王僚,国君若薨,吴国必然局势动荡,没有余力再兴师伐齐。
吴王僚遇刺之日,孙武人亦在五湖酒肆。或许他为人精细,当时便从刺客身上看出了端倪,又或许是后来从齐人口中听到了风声,大概猜及行刺事件与齐国有关,却又不能完全肯定,因而请月女出面调查。
孙武自己既是齐人,确实是不方便出面的,一旦旁人知晓,必定质疑其动机,并因此而怀疑到齐国。
月女道:“如果真是齐国所为,会不会牵累孙武哥哥?”
计然沉吟道:“说不好。不管怎样,我们先查明真相,再将结果告诉孙武,由他处置,如何?”
月女道:“甚好。可是要如何着手呢?”
计然道:“孙武不找别人,只托请月女,除了你是他最信任之人外,想来也因为你救过吴太子庆忌,这是一层很大的便利。”
而今最想查到行刺事件幕后主使的,自然是吴王僚和太子庆忌。吴王僚身为一国之君,至高无上,必定会倾尽全力追查。就算月女没有任何眉目,也能从太子庆忌那里打听到相关线索。
其实孙武跟之前王孙波的想法类似,明显是想利用月女。但计然既知月女极在意孙武,便不能说破,以免她伤心难过。
月女果然未完全会意,只道:“虽然我可以向太子庆忌打听,但我真的很不喜欢这个人。”
计然道:“那好,我们就自行调查。”
月女笑道:“是。有计然哥哥帮我,月女一定可以做到。”
桃花村村落不小,人家不多,静谧宁静,在苍茫暮色中独有一番滋味。五湖公居所位于一片桃林中,穿越其间,口鼻尽是桃李芬芳,当真心旷神怡。
到了柴门外,月女先扬声叫道:“五湖公在吗?月女来瞧你了。”不见人应,又不见屋中点灯,便自行推门入院,又笑道,“我们自己进来啦。”
到堂前时,忽顿住身形,笑颜凝固,花容失色。
计然忙问道:“怎么了?”月女道:“我……我闻见了血腥气。”
计然忙将她扯到一旁,道:“你留在外面。”拔出护身短剑,持剑入堂——
昏黑中,尚可见到堂首歪倒着一名老者,双目瞪圆,胸口一个大血窟窿。
月女已跟了进来,见到眼前一幕,立即举手紧捂双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计然道:“那就是五湖公,对吗?”
月女点了点头,虽未出声,眼泪却夺眶而出。
计然道:“月女先出去叫人。大司寇还没走的话,请他派人来这里。”
往案上寻到火石,点燃案上油灯。回头却见月女仍留在原地不动,先是一怔,随即上前搂住月女。月女将头深埋在计然怀中,痛哭出声。
计然等她哭了一阵,发泄出情绪,这才温言抚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才好。我们能为五湖公做的,就是找到凶手,替他报仇。”
月女抽泣道:“可是谁会想要杀五湖公呢?昨日他人又不在酒肆,对吴王僚遇刺一事毫不知情。”
计然心道:“话虽如此,可昨日五湖酒肆刚发生行刺事件,今日五湖公就遇害家中,要说这两件事没有联系,鬼都不信。但为什么要杀五湖公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忽听到有人结结巴巴地惊问道:“你们……你们两个……”却是专毅提着炙鱼到了。
计然忙放开月女,未及解释,月女已哭道:“专毅,五湖公被人杀了。我们来的时候,他人就已经……已经……”
专毅大骇,丢下竹篮,奔到堂首,见五湖公身子僵硬冰冷,早已气绝多时,遂伸手为他合上眼睛,站其身来,咬牙切齿地道:“是谁做的?到底是谁做的?”
计然道:“你今日来过这里一趟,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