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肠剑(出书版)(111)
作者:吴蔚
叶芈怒道:“我宁可死,也不愿意侍奉你们这群禽兽不如的吴狗。”
吴军攻占楚国郢都后,大肆屠城多日,男子或杀或囚,女子则被奸淫。叶芈虽得保清白之身,却亲眼见到母亲被公子夫概等吴军将领轮奸,最终悲惨死去,她心中如何不恨?
专毅不免十分头疼,转头见到计然辞别太子波出来,忙过去招呼,道:“今日王宫宴会人多,渔父又是大王座上宾,专毅未寻到机会私下与渔父叙话,敢问月女可还好?”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又指着叶芈道:“渔父身边虽然侍从众多,却没有侍女,不如我将大王赏赐的楚国俘虏转送给月女,给她做侍女如何?”
计然一怔,随即道:“适才吴王和太子也说要送我数名俘虏,我推谢了半天,才勉强辞掉。我妻子性情随意,不喜欢有人服侍。”
专毅闻言一惊,道:“渔父已与月女结为夫妇了吗?”
计然道:“抱歉,近来事情太多,专毅君已是吴国重臣,军务缠身,计然一时不及告知,还请见谅。”
专毅虽然心头微感失望沮丧,仍然振作精神,真诚向计然道贺,又道:“只有渔父这等人才,方配得上月女。”
计然道:“这名楚国俘虏,应该是吴王特意留给专毅君的,专君如何要将她转送出去,辜负吴王一番美意?”
专毅道:“她名叫叶芈,是楚国将军子西之女,性子刚烈无比,又恨吴人入骨,我实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处。”
计然道:“原来是这样。”转头打量叶芈一番,对其颇为同情,便道:“专毅君实在不想要这名楚国俘虏的话,何不送她去阳山,转送给王孙胜?论起来,子西是王孙胜的叔叔,叶芈算是王孙胜的堂妹,楚王孙生母尚在世,叶芈以晚辈身份服侍夫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想来叶芈自己也不会拒绝。”
专毅听罢大喜,道:“多谢渔父指点。”过去对叶芈说去送其去阳山之意,叶芈果然神色和缓下来,沉默了一会儿,不但点头应允,还低声道了声“多谢”。
但专毅此举却引来了另一场风波——在楚国楚昭王复国过程中,将军子西立下大功,由此得到楚昭王的信任,得以以令尹身份执掌楚国朝政大权。后来楚昭王率兵讨伐陈国,在城父去世。临死让位于庶出兄长子西,子西不同意,楚昭王又让位给兄长子期、子闾,二人均未同意,后迎越姬为楚昭王所生公子章即位,是为楚惠王。此越姬即为越王勾践之女。楚昭王另有夫人贞姜,为齐国公主。
楚惠王即位后,子西因王孙胜照顾呵护爱女叶芈之故,力排众议,主张迎其归国。王孙胜生父太子建是楚平王之子,子西同父异母弟,同时也是楚惠王伯父。楚惠王亦同情堂兄王孙胜的遭遇,同意了子西的建议。
吴国与楚国已成不共戴天之死敌,王孙胜在吴国难有所为,当然也愿意回去楚国。归国后,王孙胜将叶芈完璧归还给子西,子西感激涕零,请楚惠王封王孙胜为巢邑大夫,号白公,遂改称白公胜,其子亦改以白为氏。
当年楚太子建与晋国勾结,意图颠覆郑国,结果事败,被郑人杀死。白公胜一直有意为父报仇,想攻灭郑国。为达目的,他也学昔日吴王阖闾,“好勇而阴求死士”,更是“卑身下士,不敢骄贤,其家无管龠之信,关楗之固,大斗斛以出,轻斤两以内”,即以大斗出粮,小斗进粮,为收取人心而做了大量准备工作。
白公胜既因叶芈一事有恩于令尹子西,曾请求子西出兵讨伐郑国。子西口头上答应了侄子,却没有发兵。
后晋国出兵征讨郑国,郑国向楚国求助,楚惠王遂派子西出兵救援郑国。白公胜与子西联络,请其趁机攻灭郑国,以报当年杀父之仇。子西同意,但他打败晋军后,接受了郑国贿赂,并未有进一步的行动,而是直接返回了楚都。
白公胜闻讯后大为气愤,以献获吴军战利品为名,率亲信勇士石乞等人突入朝堂,一举杀死子西等重臣。白公胜还欲劫持楚惠王,逼其让位后再行处死。大臣屈固抢先背着楚惠王出逃,藏到楚惠王生母越姬宫中。白公胜遂自立为楚王,但不久即被勤王之师打败,走投无路,自缢身亡,楚惠王得以恢复王位,是为著名的“白公之乱”。
事态至此,还远远没有结束。
白公胜虽然一命归西,其子却逃奔秦国,在秦地安顿下来。其子嗣中更是出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白起。白起自任秦国将军起,攻城略地,不可胜计。公元前279年,白起大破楚军,攻占楚国都城郢都。
白起时有“人屠”之称,残忍好杀,每每攻打他国,均会大肆杀人[10],往往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然这一次,却与以往不同,白起念及同胞之情,并未屠杀楚人,只烧毁了楚国王墓及宗庙,以报祖先白公胜被害之仇[11]。秦国遂以郢都为南郡,封白起为武安君,白起由此名震天下。楚国则一蹶不振,直至最终为秦所灭。此为后话。
与专毅作别后,计然回来吴市。刚下车子,便有将军孙武陪乘梅亢前来相邀,告道:“孙将军正在酒肆恭候渔父大驾。”
计然大为惊奇,便入酒肆来见孙武,问道:“孙将军如何到了门前,却不进去?”
孙武一身便服,毫无得胜将军的意气风发,只道:“渔父请坐。”
计然便依言坐下。孙武将鱼粥慢吞吞喝完,这才道:“今日王宫宴会,渔父也应邀在座,可知最喜悦兴奋之人是谁?”计然道:“当然是伍相国。”
孙武点头道:“不错,渔父果然目光如炬。伍相国本是极度节制之人,今日却不停饮酒,直至酩酊大醉,这大概是他这么多年来最放松、最开心的一日,完全卸下了心防。”随即话锋一转,告道:“伍相国醉后,拉住我的手,坦白告知当年他赶去菱湖渔场寻找月女所为何事。”
计然眉毛一挑,道:“哦,这倒一直是一桩疑案,今日伍相国竟说了出来?”
孙武道:“原来伍相国得知月女在五湖酒肆救下太子庆忌、身手了得后,便意图以月女为死士,替代专诸行刺吴王僚。”
吴王僚遇刺之时,伍子胥人虽未在场,但太子庆忌号称吴国第一勇士,有万夫不当之勇,月女却能在千钧一发之时从刺客手中救下太子庆忌性命,足见其武功之高。而且其人既对庆忌有救命之恩,能轻而易举地接近吴王僚,比之专诸,实是有太多优势。
计然闻言,却哑然失笑,道:“伍相国不是蠢人,如何会作此想?刺杀吴王并非小事,他如何敢将此等图谋托付给与其相交不深的月女?”
孙武道:“渔父也觉得伍相国是异想天开吧?我起初听到,也是这么想,但伍相国却说他当时已有周密计划,预备利用我来打动或是要挟月女。至于更多细节,我不说,渔父也该猜到了。”
计然这才有所醒悟,沉吟道:“月女行刺吴王,势必不能全身而退,多半会死于当场,此为死士之意义。后来月女从夏至手中救下伍相国,他才临时改变了主意。”
孙武点头道:“正是如此。”又惨然一笑,流露出孤独、苦闷、迷惘与苍凉。隔了好半晌,才道:“我原以为我们是好朋友的,原来在他眼中,每个人都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计然安慰道:“无论怎样,伍相国还是有阅人之能,是他向吴王力荐将军为将,将军才有今日之声名。”
孙武嘿然道:“我未出山之前,希冀他日能建不世之功,获盖世声名,而今功名已是我囊中之物,我却觉得一无所成呢。”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十来岁的少年走了过来,施然行礼,道:“臣子贡见过渔父。”
计然见其面生,问道:“你是……”那少年道:“臣是渔父弟子卫国端木巨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