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不渡(10)

作者:云芙芙


事到如今,她还没有认识到自己做错什么的裴珩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来人,还不快把贵妃带回去。”

原先晕过去的白若裳悠悠转醒,强撑着身体的不适解释道:“陛下,妾身只是身体不适才会晕过去的,并非是贵妃娘娘罚跪的原因。”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倒更坐实了宋嘉荣以权压人,横行霸道的罪名。

偏生宋嘉荣毫不所觉,沾沾自喜道:“珩哥哥,你看她都说了,我没有做错,你现在相信我了吧。”

闻言,裴珩眉心攒起,“宋嘉荣,朕平日里就是太纵容你了。”才会纵得你连最基本的话都听不懂。

能为帝王者,又有哪一个不是拥有着颗七窍玲珑之心。

有些事有些话不是不懂,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白若裳知道陛下和贵妃自幼青梅竹马,说一句贵妃是由陛下亲手养大的都不为过,她也没有妄凭几句话挑拨得动贵妃在陛下心里的位置。

可,若是能由她亲手敲开一条缝隙呢?

宋嘉荣对上珩哥哥没由来的冷脸,顿时垂着头,咬着唇不吭声,连后脑勺都透着萧瑟的委屈。

她从小到大最害怕的就是珩哥哥冷脸,虽然他平日里也不怎么笑,可她仍是能从他细微的眼神,微表情变化中猜得出他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比如现在的他就很生气,很愤怒,她更害怕生气时的珩哥哥会说出不要她,把她重新扔回那间小院的话来。

她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剩下珩哥哥了,若是连珩哥哥都不要她,她就真的应了娘亲的那一句。

一生无人所爱,无人爱她。

小姑娘垂着头,委屈的皱着泛红的鼻子,仿佛下一秒眼泪就要吧嗒吧嗒着往外掉。

裴珩见她这样,终是在不忍说出重话,“来人,带贵妃回宸极宫禁足,罚俸半年。”

白若裳看着残害妃嫔,扬言打杀宫婢竟只落得个关禁闭下场的宋嘉荣,再一次发现,恐怕在陛下的心里,贵妃的位份比她们所有人加起来都重。

既然如此,那也怪不得她。

白若裳不动声色的来到湖边,伸手欲拉过要离开的宋嘉荣,肩膀轻颤,睫毛垂泪,“贵妃娘娘,臣妾从未想过要同你争什么,臣妾只是想和娘娘一同侍奉陛下。”

“滚开,谁允许你用自己的脏手碰本宫的,就凭你也配,你是个什么东西!”盛怒之下的宋嘉荣只是抬手一甩,白若裳整个人却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落入荷花塘。

长春宫内有一方池塘,天气乍暖,湖水仍是冰冷刺骨。

随着重物落水的扑通一声,是岸边围着的宫人们大喊,“快来人啊,贵妃娘娘把贤妃娘娘给推下水了!”

第8章 狸奴儿

白若裳落水一事可大不大,说小又不少,尤以朝堂上文官为首的白相接连上奏痛诉宋贵妃的数百条罪行。

奢侈无度,心肠歹毒,残害宫妃。

无论朝堂上说要废掉宋嘉荣的声音再大,都传不进后宫半分,弹劾宋嘉荣的折子尽数被裴珩压下。

裴珩搁下批改的朱砂笔,按了按疲惫的眉心,一抬眼能看见桌上放有一方荷花形笔掭,碧绿的莲叶,嫩红娇艳的花蕊都显得和严肃冷清的御书房格格不入。

眼皮阖上,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个在老师夫妇二人死后,怯生生躲在柜子里,眼里无悲无喜,甚至连话都还不会说,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的小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年仅九岁,已经端得少年老成的裴珩担心会吓到她,连语气都下意识放轻。

她太瘦了,皮肤干瘪得像晒干的豆皮黏在暴晒在太阳底下的竹竿上,不但瘦还很脏,头发杂乱的垂落着,且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皮肤因为长久没有清洁,溃烂一片。

躲在衣柜里的小姑娘眼神毫无焦距的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头盯着自己没有穿鞋的脚看。

“你是老师和师母的孩子吗。”接下来无论裴珩怎么问,她都兀自沉默的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裴珩以为她不会说话,心中怜爱之情更甚,若不是他路过老师故居时的郊外庄子,又恰逢遇到大雨前来避雨,怕是她真的会活生生饿死在柜子里。

“你没有名字,我帮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小姑娘不知道什么叫名字,只知道他说话的语气很温柔,不会像娘亲那样咒骂的语气,更不会一边掐着她,一边骂她。

可也只是稍稍动了下头,幅度小得和猫咪的胡子动了一下没有任何区别。

室内又一次陷入寂静,室外的雨水噼里啪啦拍打着窗牖。

随着雨停,裴珩准备离开的时候,和他共处一室的小姑娘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一角。

哪怕她不会说话,裴珩也明白她的意思。

她想要和自己走。

虽然她不会说话,不会哭不会笑,却像只小动物,有着最基本的趋善怕恶的本能。

小姑娘不会说话又怕生,除了他之外,所有靠近她的人都会被她抓伤,咬伤,导致他年龄不大,倒是提前体验了一把带孩子。

好在小姑娘也好带,除了睡醒后看不见他后会哭鼻子,晚上也得挨着他睡才行。

他已经接受了小姑娘是个小哑巴的事实,谁知道一娘,小姑娘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她喊的第一句话是“珩哥哥”,学会写的第一个字也是《珩》,如何能让他不在意,不怜爱。

宋嘉荣对于裴珩来说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谁都不知道。

却能知道,裴珩对于宋嘉荣来说是救赎,是腐烂发臭的世间里唯一一个会对她心软的神。

连日笼罩在上京的阴雨连绵终是缓缓散去,御花园里百花争奇斗艳,花落丝飞不避人。

自从宋嘉荣禁足后,皇帝再也没有来过后宫,就连苦主白若裳也只是得了赏赐而非见到人。

虽说见不到陛下,但对于她们来说,没有宋贵妃在的后宫,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不少。

“抓住,本宫记得你是宸极宫的宫女。”

准备去请太医的竹果忽然被一圈人围住,顿时急得眼眶都红了,偏生她又说不了话。

“一个宫女见到本宫都不行礼,还真是什么主养了个什么样的狗奴才。”今日前来御花园偶遇陛下的刘月娥没有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如今的宋嘉荣被禁足,说不定是陛下对她厌烦的前兆,当日她受过的羞辱她虽然还不能从宋嘉荣身上找回来,却也能让她恶心一段时间。

瞧她不说话,更以为她是瞧不起自己,扬起手就是一巴掌,“既然贵妃娘娘身边的宫人不懂规矩,本宫理应得要帮她管教一下,来人,掌嘴。”

她今日倒是要让宫里的人瞧瞧,日后谁才是真正的后宫第一人!

话说宋嘉荣并非是老实在宫里禁足,而是回来的当夜便发了高热,喂进不去药,强灌进去后又会吐出来,整个人都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中。

“要不,还是去请陛下来吧,不然娘娘一直不退热也不是个办法。”捏了条湿帕子为娘娘擦脸的水桃满眼心疼。

“陛下的心也是真的狠,就算世人都说娘娘心肠歹毒,可是最没有资格指责娘娘的就是陛下。”青提对她的提议不赞同。

本来陛下对娘娘就有偏见,贸贸然去请,落在陛下眼中又成了娘娘为引他心软糟蹋自己生病,从而使得厌恶再添一笔。

青提又说道:“陛下如今对娘娘正在气头上,哪怕我们求见,陛下也不一定会见我们。”

“可是,一直由着娘娘烧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啊。”水桃担忧不已。

“竹果不是去请太医了吗,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吧。”

宋嘉荣高烧不退一事,终是于傍晚传到了裴珩耳边。

李德福小心翼翼的在旁斟酌着用词,“陛下可要去看一眼贵妃娘娘,奴才听说贵妃娘娘一连病了好些日,整个人烧得连药都喝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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