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39)

作者:獭祭鱼鱼鱼

在汴京战场蛰伏十年,指挥使终于等到了他的机会。

他猛然想起当初被分到烟年手下,烟年什么都没教他,只告诉他:“你可以偷懒,也可以骗吃骗喝,但如果你敢背叛细作营,即使你躲到天涯海角,指挥使也有法子把你找出来,然后杀掉。”

他记得他那时多问了一句:“那如果我暴露了呢?”

烟年眯了眯眼,回道:“会救你,但如果救不了,他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杀了你。”

往事浮上心头,蒺藜后背一阵发寒,埋头书写密文。

*

阁楼上只剩书写的沙沙声。

指挥使给自己倒了一碗烈酒,凭栏远眺。

目光穿过重重楼阁,穿过百尺高墙,穿过山川与云海,再往远走,走到燕赵故地——他饱经战火,却依旧磅礴美丽的故乡。

烈酒入喉,弹指十年只如一瞬。

最初的老细作营由一位将军创立,他教细作们潜行、表演、窃取情报、甚至暗杀,为的是探听军情,助北周占得战场上的先机。

自己曾是其中的佼佼者,立下过无数的功勋,从普通的细作逐渐变为都头,从都头又变为指挥使……到最后,老将军战死了,他变成无家的野狗。

他不想金盆洗手,于是另辟蹊径,带着残余的力量投奔朝廷,保下了汴京细作营。

虽然没有犒赏,但他认为自己在替天行道,在为保全故土努力。

可他逐渐发现,不论他探听到多少消息,战争也永远无法终止。

他是细作,一柄无心的快刀,人人可用,但没有握刀人会告诉他,他探来的消息究竟被用在那一处,是当筹码议和么?还是被当作武器,去收割更多的性命?

他不知道。

日日生活在敌国的领土上,他甚至不知该去恨谁,恨那些毁了他故土的士兵吗?可是他们分明也是人,他们也有爹娘与妻儿,他们的亲人收到讣告时,哭声一样令人揪心。

拔剑四顾心茫然,人人看起来都是受害者,那究竟何人是赢家?

那段时日,他手中压了许多情报,有些有用,有些无用,可不知为何,他不想再将它们提供给达官权贵们了,他觉得不值得。

直到那一个人来找他。

那人告诉他,自己有法子了结这场战争。

*

“蒺藜,”指挥使突然回头问道:“你说,朝中有好人吗。”

蒺藜从文牍堆里抬起头,一脸茫然:“好人?应当有的吧,不过烟姐常说人无好坏,只看有利与否。”

“她倒是看得透,”指挥使感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活了这么多年,却还执意给人分个好坏,实在是幼稚得很。”

蒺藜更加茫然:“大人什么意思?”

“无事,”指挥使摇头道:“你烟姐说得对,是我太偏执了。”

蒺藜又困惑地挠了挠头。

指挥使自怜自伤一番,却无人捧场,顿觉无趣,张嘴骂道:“天天就知道干活儿,连为什么干活都闹不明白,别挠头了,再挠你脑瓜子都要被挠飞了,赶紧写你的密信去!”

*

对于指挥使的诸多考量,烟年一无所知。

因自小生于乡野,而后来到汴京,也只被当作一样工具来培养,所以烟年并不通晓权术政治,仅仅是叫得出官职,懂些皮毛而已。

至于向上联络,疏通关系,拉帮结派……此类庶务均由指挥使亲自操持。

汴京细作营构架极为复杂严密,烟年至今不知自己同僚们的真实姓名,对指挥使更是不甚了解,只知道他是个极其厌恶战争的中年人。

因为他唯一的小女儿死于战乱——可怜的小丫头被一刀劈开时,才刚过了三岁生辰。

烟年骨子里颇为任性,虽嘴上常嚷嚷着要金盆洗手,却因与指挥使有相同的经历,甘愿为细作营卖命整整十年。

此番被指挥使派来叶叙川身边,风险极大,可谓九死一生,她本可以推脱,却还是硬着头皮上了,无非就是出于对指挥使的信任。

他会令她失望吗?烟年不知道。

或许在尔虞我诈的环境里待得久了,便执拗地想去相信些什么,不然这人生,委实是太绝望了些。

*

时间碌碌而过,转眼已至乞巧。

因金盆洗手有望,烟年近日心情极佳,破天荒地有兴趣过节,晒书、乞巧、对月穿针等诸多活动一个不落,甚至还要求香榧教她做做针线。

香榧自是有求必应,讨好主子嘛,不丢人。

可教了两日后,香榧便发觉了不对劲之处。

烟年学东西极为迅速,迅速得有些恐怖,哪怕再复杂的针法图案,她只需看几眼,就能记得七七八八。

这份异样的聪明令香榧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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