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38)
烟年摇了摇头。
倒也不是怕事,而是她对那些人的狗命毫无兴趣。
很多年后她才得知,那群恶徒放火烧了她的家之后,马上死在了下一场交战中,草席一裹,就地埋了去,连囫囵尸骨都找不到。
人都没了,她怎么报仇?一根根掰他们的骨头棒子吗?
且不说此举变态,即使把他们挫骨扬灰,也换不回她的亲朋旧故。
“杀光了他们又有何用?”烟年低声道:“战争不止不休,燕云以后还会有孩童流离失所,我、翠梨、九重和鱼鱼……”
“关你何事?”他道:“你颠沛流离的命,怎么偏要操庙堂之上的心。”
烟年泪意上涌,凶巴巴地哽咽道:“我便是不爱看生灵涂炭,要你管么!”
叶叙川并不具备应对胡搅蛮缠的本事,他的耐心已到了极致。
“国朝将委派使节前往北周。”
就当烟年以为他要警告她立刻闭嘴时,叶叙川冷不丁掷下这句话,并伸出手,阖上她湿乎乎的双眼。
“若此番议成,可保边关十载安宁,这样告诉你,你可安心了?”
轻飘飘几字,听在烟年耳中,不啻于一声惊雷。
烟年睫毛在他手心中猛地一跳,不可置信。
使节……
一切都明朗了,难怪要暂关榷场,难怪今日叶叙川满面阴云,朝野上下的主战派为数不少,他们想必不愿见到两国议和。
可燕云的兵都捏在叶叙川手中,他若不愿出征,没人能逼迫他,此番派出使节,或许就是他提的议。
难怪……难怪……
烟年急急扭过头,却见男人已阖眸睡去。
那骨节分明的手还覆盖在她眼睫上,好像某种高傲的安抚。
第18章
烟年获得了潜伏两月后,第一个比较像样的情銥誮报。
她推开小轩窗,杨花雨落,绿荫春尽,南薰风携香略过柳枝,吹散轻飘飘的烟絮。
一枚柳絮钻入她鼻端,她忍不住打喷嚏,一个接一个,最后打得鼻头酸涩,流出眼泪都不自知。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这次,她大概当真能放心地回家了。
*
看过烟年的密信后,指挥使足足愣了半盏茶功夫。
乌都古自觉居功至伟,啄啄他的屁股,示意他给点肉吃。
指挥使毫无反应,呆呆站着。
他今日戴了新制的皮面具,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尊品味糟糕的泥塑。
乌都古恼了,用力叼起他头发蹦跶。
“哎哟!”指挥使疼出泪花,如梦初醒,吩咐蒺藜道:“快给乌都古大爷上肉吃!”
近来上司失踪,蒺藜闲得长草,被指挥使薅来处理杂务,本以为几天就能做完,没想到指挥使不放他走,一连干了半个月。
蒺藜转译了半个月密信,译得神思恍惚,脚步打飘,不知今夕是何年。
他揉了揉眼睛:“怎么了,烟姐有消息来吗?”
指挥使将密信递给他。
“我瞧瞧……”他嘟嘟囔囔接来。
这一看非同小可,蒺藜瞪大眼,吓得手都哆嗦了,连忙把信扔进了火盆。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蒺藜难掩激动:“须得速速上报上京城,让北周使臣早做准备,占得先机,若是议和一事行满功圆,算细作营大功一件了!”
指挥使一巴掌拍在蒺藜后脑勺上,吐出一口浊气,凶恶道:“闭嘴吧你。”
蒺藜委屈:“乌都古打我也就算了,指挥使大人您怎么也揍我呢?”
“给你松松皮,别一天天龇着个大牙瞎嚷嚷,给你烟姐跑了两年腿,连人家的皮毛都没学到。”
指挥使道:“兹事体大,却还八字没一撇,报朝廷有屁用?若真上达天听了,光朝上吵架就要吵上几个月,吵完了发现人家根本没打算派使臣,那便算咱们细作营的失误,上面一怒之下停了款项,明年我们全得喝西北风。”
蒺藜听傻了。
“朝廷……朝廷……朝廷上哪有什么正常人,全是一群穷兵黩武的酒囊饭袋。”
“抢来的土地不懂经营,仗打不来还硬要打,人命在他们眼里是什么?簿子上的数字罢了,没人在乎,老子脑子被野驴踢了才上报朝廷。”
指挥使心绪激愤,骂骂咧咧,四十来岁的人脸涨得通红,像个愤怒的青年,内心的火要将整片草原都点燃。
“你起草两份密信,我送去给……”指挥使烦躁地挠了挠头,欲言又止:“……罢了,你不该知道这些。”
蒺藜小声道:“可我已经知晓了。”
指挥使瞥他一眼:“敢说出去就杀了你。”
蒺藜心里一惊。
这个胖乎乎的中年人一向以抠门颓废,不着调的老妈子形象出现,可这一刻,他的眼神却无比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