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时间能倒流(6)
小珍轻轻地敲敲门,笑盈盈地递上新鲜的白菜,客客气气地寒暄几句,开启崭新的一天。
总有那么一阵风,恰到好处地袭来,拖着惆怅的落叶,一个劲地在小珍面前晃悠。
她将揣在兜里的手拿出,不小心带出的白色纸片,还没来得及抓劳,就被这阵风抢夺而去。
一片灰沉的落叶混入一张不知名的小广告,愈行愈远,衬着蓝得发亮的天空,显眼得很。
不知会落到哪片铺满银杏的走廊,被哪位保洁人员怒斥着轻轻扫起,又会不会仔细辩一辩其中的字,看看拾起的究竟是谁的渴求与遗憾。
一双纤细洁白的手捡起飘落在地上的纸,腕上翡翠的镯子像窗外靓丽的春色。
年轻的服务员将掉落在地上的纸巾放到桌上,微笑着以最标准的普通话道:“小姐,您的纸。”
小珍笑着点头回应,对面坐着的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仍在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过去光鲜亮丽的简历,正式得不像在找人生伴侣,反而是找一份可靠稳定的工作。
这是今年第四个了——第四个相亲对象。
她母亲秉持传统观念,坚定不移地认为女孩子只有嫁个好男人才有条出路。每逢过年回家,她就变成放在桌上的菜品,这个亲戚品一品,那个邻居尝一尝,只有对比一番才能得知其中滋味。
桌上另一道菜是隔壁老王家的女儿。她不如小珍读的书多,不如小珍大方待人,面对一条流浪猫也是漠视着路过,不像小珍,会提前准备好盛食物和水的盆,甚至连摆放位置也颇为讲究。
可小珍就是不如她。没有嫁个好丈夫,没有生个好儿子,没有家庭主妇该有的一点模样。
学历、简历、努力、美丽,在村里人看来,前三者是城里人玩的花样,后者才是生存之道。
小珍是河流里的一条鱼,她总渴望游到大海。终于有一天,她碰到大海的边界,有人告诉她,你前面的不是海洋,是一片荒漠。
骤然间,小珍被拉回世俗的漩涡。面前西装革履的男子谈吐文雅,吃西餐握叉子的力度都控制得到位,连切牛排的线条都顺滑得仿佛在画阿波罗尼斯圆。
而低头看看自己盘子里布满刀痕,却仍然完整如初的牛排,小珍突然就吃不下去了。
“不好意思,我男朋友来接我了。”
对方流利的话语戛然而止。她抱歉地起身,以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借口离开,走下如梦似幻的玻璃旋转楼梯,走出堂皇的大厅的一刹那,松了口气。
小珍自嘲地笑笑,似是在笑刚才差点在圆形大吊灯下面迷路的丑事。
夜晚喧闹得很,声色犬马,灯火通明,白日安眠的灯在夜晚通通蹦了出来,就连平常很少说话的阿青都会去小酌几杯。夜晚也寂静得很,否则被包层层阻隔的手机铃声怎么突然异常地吵闹,在无人的街道自顾自地唱着歌。
小珍将手伸进包中,按了下去,所有的喧嚣又立刻被阻绝。
迷茫地绕了几圈,白日缩在地下室角落的小推车借着夜色光明正大地挡在路中央,三三两两年轻小伙吵闹着再来一杯,烧烤店憨厚的大叔忙的不亦乐乎。
小珍摆弄疲惫的身体,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过司空见惯的小巷,朝家走去,于她而言,只是换了一个孤独的密闭空间。
阿青抵达这个密闭空间时,小珍正巧在家。巧合的是,她们是一起进的屋。
两室两厅,所有的户型都一个模板里刻出来的,没什么新鲜的。
当身体在承受了超出阈限的压力会外化成自甘堕落的情绪,这种堕落叫劳累,叫疲惫,与之对应的是放松,是休息。
这是阿青的常态,她以为也是小珍的常态。
可她眼睁睁看着小珍往舒适区截然相反的地方走去,整个人落在一张桌子前。伸手拉开面前的抽屉,动作娴熟得像是预演过千千万万遍。
里面不像小说里那般绣着主角隐秘的各种心事,也绝不会藏着情人的戒指手环。
可里面又讽刺的像一本书。
阿青暗暗地想,小珍这情节也挺适合放在书中的。一个常常碰壁的女子,一个对相亲嗤之以鼻的女子,深夜回到家中,打开抽屉,里面藏着一个男人的照片。
啧,想想都能吸引很多读者。
不过比起洪水猛兽与下凡的神仙,也不知够不够味。
唯一缺点味道的是小珍没有露出深情款款的眼神。只是将那张相框拿出来,转身走进卫生间,出来时带着一块紫色的毛巾。
她拿着毛巾细细擦拭着相框的玻璃,四周封闭的木制框架也被迫染上人间烟火气息,颜色被水渍浸透的加深了许多。
阿青站在原地定了一下,脚尖轻轻点了下地,又缩回原位。然后又往前半寸,最后整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小珍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