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夏往事+番外(55)

作者:是辞

今天一早轮到她和董安过去“探望”,两人扮作兄妹,董安手里拎着网兜,提着一袋苹果,秦水凝除了手里的布包还多拿了份报纸,进医院后两人直奔重症病房区域,就此分开,各自行动。

秦水凝坐在不远处的长凳上,展开报纸假意在看,作为眼线,董安则不着痕迹地靠近重症病房,试图寻找入内的门路。

一些发生得那么迅速,董安消失在走廊交汇处,不出五分钟,秦水凝眼观六路,只觉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不会发生什么,耳畔陡然传来清晰的枪响,原样复刻当日礼查饭店酒会的情况,病人和家属慌张躲避,医生护士惊得瞪大双眼,纳罕发生了什么。

她看到苹果滚落在地面,毅然迎难而上,断不可能丢下董安就跑,许是当初没能救下董平的缘故,她虽厌恶董安为人,危急之时仍想着救他一命,千钧一发之际,严从颐闻声从重症病房中走出,一眼看到冲过来的秦水凝。

下一秒,严从颐拽起秦水凝就走,枪声没有再响,楼上楼下回荡着匆忙的脚步声,似乎在上演追逐之战,秦水凝挣脱不开严从颐,被他带进了办公室,反锁上门。

不等秦水凝发出疑问,严从颐先开口,厉声呵斥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秦水凝沉默应对,她岂会不知严从颐是个聪明之人,她已经迈到了重症病房的对面,迷路的借口太蹩脚,她懒得多言。

严从颐攥着她的手腕便没松过,此时收得愈发紧了,捏得秦水凝隐隐作痛,那瞬间他一贯温厚的脸上闪过明显的狠厉,与其堂兄严先生冷静的精明如出一辙,秦水凝见过严先生,过去不觉得兄弟二人有多么像,此时身影竟重叠上了。

接下来严从颐说的话委实让她胆寒,从头凉到了脚底。

严从颐说:“我没想到竟会是你。那个护卫早在送来的路上就死了!这几日不少的人同我打探虚实,有意无意皆有,可我没想到,我怎么也没想到,来送命的是你!”

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她真是低估了严从颐。

正当她以为严从颐要将她交出去时,房门被大力踹响,外面定不止有一个人,想必是巡捕房到了,正如同夺命的凶煞般不断叫着:“里面有没有人?开门!赶紧开门!”

严从颐将她拖到桌边的椅子旁,秦水凝被按着坐下,总算让手腕恢复自由,幸亏他攥住的地方比较靠上,秦水凝将袖子向下扯了扯,遮住勒痕,严从颐已经打开门,巡捕冲了进来,秦水凝转头一看,倒是巧了,领头的正是那日去谢公馆的吴探长。

吴探长眯着眼睛盯着她,似乎是在将眼前熟悉的人与记忆对上号,幽幽开口:“秦小姐?又见面了。”

严从颐竟没有背刺她,反而帮她解释道:“秦小姐来医院拿药,我听见外面枪响,担心匪徒闯进来,故而才落了锁。”

倒是虚惊一场,秦水凝本以为吴探长会为难自己,不想他什么都没说,反倒与严从颐一通寒暄,似乎想借此攀上严家的关系。

广慈医院门口被看管起来,秦水凝由严从颐亲自送出了门,最后看一眼严从颐难以捉摸的表情,秦水凝怀着一颗不安的心,乘电车前往老白渡街。

唤回秦水凝神智的是刺耳的电话铃响,黄妈闻声跑过来要接,秦水凝先一步放下针线,拎起了话筒,摇头示意黄妈不必再过来。

电话那头的人迟迟没说话,秦水凝“喂”了一声,董安才开口,声音低而紧张:“我逃出来了,近几日不便见你,有事借斐德路信箱联络。”

话一说完董安就挂断了,秦水凝仍旧攥着话筒,又“喂”了一声,才把话筒放下,对上许稚芙疑惑的神色,从容解释道:“想必是拨错了,怎么问都不说话。”

我心如此镜(06)

后来的事一桩接着一桩,秦水凝早作好万全的打算,当真到了那个褃节儿上,她竟觉得意外的平静。

广慈医院之事她并非故意隐瞒谢婉君,她已经答应谢婉君乘坐月末的船离开上海,带着许稚芙一起,而谢婉君刚因护卫之死放下了悬着的心,知道后势必又要提心吊胆。对于谢婉君来说,不知情是好事,知道得越多,也就越危险。

吴探长不过是个色厉内荏之人,眼下又没抓住她的把柄,最多禀告上面派几个特务跟踪她,她只要离开上海就能摆脱。至于严从颐,眼下倒是成了心腹大患,可秦水凝确信,男人所求之事无外乎那些,严从颐也不是不能安抚。

她已经决定,船票还在谢婉君手里,倘若这十几天中出了变数,她便告诉谢婉君,让许稚芙和江楼月一起走,定不会浪费船票。

不出五日,董安失去联络。

秦水凝和董安约好,借斐德路的信箱联络,每天清晨董安会在信箱上留下记号,秦水凝则在到店之前去一趟斐德路,悄无声息地抹去记号,以此来确保互相平安。

而在广慈医院戒严的第五天,秦水凝并没有看到该有的记号,她便知道,董安想必出事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她仍旧做着离开上海的准备,将秦记的生意托付给小朱,声称要去香港探望一位远房的伯父,小朱不疑有他,更多的是因要独自撑起秦记而惴惴不安。

每天早晨她仍旧会前去斐德路,董安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信箱上始终没有出现让她放心的信号。

直到船期将近,秦水凝终于下了决定,告知谢婉君:“婉君,我暂时走不了了,董安出事了。”

谢婉君眼中染上一股恼色,秦水凝连忙解释:“我只是暂时不能走,既答应了你,你叫我去哪儿我便去哪儿,你先别生气。”

“董安出事与你何干?”

当初秦水凝进提篮桥监狱,谢婉君便记恨上了董安,眼下她不免自私地想,他当真出事才好。

秦水凝放下手中乱作一团的棉线,心知谢婉君绝非什么心怀大义之人,此话并非贬损,只是在她心中,秦水凝三个字才要更重要。

秦水凝对她动之以情,柔声说道:“怎么会与我无关呢?以我和董安的联系,他若出了事,我岂能幸免?”

谢婉君才不会被她牵着鼻子走,一语道破:“正因你不能幸免,才更要送你走。我还嫌这船期太晚了些,恨不得今晚就将你安全送走。”

“婉君。”秦水凝轻叹一声,“我知你不愿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可越是到这个时候,我越不能只保自己的性命,罔顾千千万万的性命。固然我后日顺利登船,脱离险情,你想没想过,那些不知情者又该如何自处?我得想办法联络他们,告知他们。”

“你如何告诉他们?我并非没给你时间,你瞒我这么多天,我已不同你计较,可你若是早些跟我说,我还能帮你,何必落得这番田地?明天还有一天时间,你去通知你的,我不拦你,正好我去将稚芙接来,后日,后日你……”

“我不要你帮我。”秦水凝几乎是嚷出来的这句,一向自持的人暴露出前所未有的情绪波动,“我不要你帮我,我从来不要你帮我,别告诉我你不懂其中的原因。我以为你是聪明人,到了感情上还是犯傻,我以为我们之间早有默契,乱世之中朝不保夕,你我同行一程,已是三生有幸……”

“是啊。”谢婉君强撑出个笑容,面对激动的秦水凝,她反而平静,“我怎会不知,只是过了段太平日子,难免得意忘形,多谢你提醒啊。你走,你现在就离开这儿,出了我谢家家门,不论你是死是活,与我无关,便是尸首见报,我也不会多看一眼。”

她静静地坐在那儿,低着头,气氛僵持下,眼眶的泪水终究落了下来,滴在已有雏形的绒线衫上,她紧紧捏着柔软的棉线,挂着泪痕抬头看向谢婉君,确认般问道:“你当真要赶我走?”

谢婉君沉默了,板着一张脸盯着她,也不上前去为她拭泪,只是牙根咬得酸疼,更张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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