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15)

作者:半吐云

再懂道理也有漏嘴的一天。刚过十三岁生日的白卯生这天练完戏,从包里掏出刘茂然送的巧克力给师傅,“师傅,看你今天有点累,你吃一点补补精力。”

王梨笑吟吟地接过巧克力,拆开后掰了一块送入嘴,“师傅就享你一点福吧。”咀嚼了会,王梨收拾了衣物检查完练功房,“走,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师傅,我都初中了自己去可以,没多少路。再说我妈今天会在那儿等我,今晚我们去舅舅家吃饭。”白卯生没看到王梨的脸色僵了下,随后才说,“那行,路上小心。”

师徒俩走出剧院大楼的门天色已经黑透,王梨替白卯生牵好衣领,冰冷的指尖碰到孩子脖颈,白卯生立即给冻得缩起。忽然想起没人给师傅牵衣,“师傅,你怎么不结婚?你要是有个孩子该多好?”

王梨对这类问题早就心如止水,“我和戏结婚了。”本来是要转身回宿舍楼的她还是牵住白卯生的手,“走,还是送你去车站。”

印象中师傅和母亲赵兰只打过一次照面。那次赵兰带着女儿去王梨的宿舍楼拜师,礼品堆到膝盖,“这孩子……只能你教。”王梨只问,“她叫什么?”

“白卯生。”赵兰看着孩子,“样样不像老白,也不知道像谁。”

两人走向车站时白卯生还在喋喋不休,“数学老师又罚我站了,说我拖累全班平均分。俞任最好了,说周末我上她家玩时帮我补一下功课……

“师傅……我又收到三封情书,这次不是育才的,是二中的。两个女孩一个男孩,哎女孩的不算情书吧……就是要做朋友……”白卯生连自己收到各种情书的事都会告诉王梨,反而不会告诉母亲赵兰。而王梨看完那些信,该笑的笑,回头该抽她还会继续抽。白卯生对师傅有种莫名信任,也许是无数个蟹黄包子喂出来的,也许也是多少次的戒尺抽打出的。

初春晚上七点的车站正是拥挤的时候,站台上满满都是厚实人,他们裹着红的黑的蓝的羽绒服大棉袄,一道道白气呼出、挥散在路灯下。赵兰的长发随意拢在耳后,一身白色长款羽绒服将她细细地包裹好。她提着包款款站在人群边缘,猛然侧头时看到牵手前来的师徒俩,赵兰一愣,随即冲着王梨笑,“回回还让你费心送。”

王梨说“不麻烦”,两人就对站了会儿,连白卯生都觉得奇怪了。这时王梨从包里掏出个礼盒递给赵兰,“是去你哥哥家吃生日饭吧?这是我上回到上海参演时顺路买的,算生日礼物。”

赵兰脸色局促,“这……不必这么客气的。”

“要的。”王梨却坚持将礼物塞到赵兰手上,“本命年,我挑了红色系的,图个喜庆。”她搓了搓容易冻僵的手,对母女俩摆了摆,“走了。”

白卯生发觉那一回师傅的背影真个叫戏中的“长身玉立”,也真的很寂寥,而母亲似乎偏头擦了下泪。从父亲去世后,她还没看过母亲落泪。那一晚在舅舅家的聚餐,赵兰也仅仅勉强打起精神应付。回家后她独自在卧室拆开了礼盒,这才看到王梨顺路买的礼物,红底LV丝巾和迪奥的红色“毒药”香水。

赵兰打开香水嗅了嗅,茉莉香气沁入心脾。她抬头看了眼锁紧的门,将礼物收入了床头柜。

“卯生,写完作业早点睡觉。”赵兰知道白卯生写作业拖拉的毛病,可她也理解孩子学完戏后本来就累,还要兼顾学习就是为难她。所以她对女儿学习要求不太高,只求过得去就行。

按照白卯生小升初成绩,她是进不了育才初中的。赵兰自己也仅仅是文化局里的科员,丈夫虽说去世前是是个小有成就的商人,但人走茶凉,那点关系网早就不经用。后来,这升学的后门条子还是王梨递的。

师姐妹一场,台上搭档三年。唱了多少折《西厢记》的交情,只要赵兰开了口,王梨肯定竭尽所能。但赵兰开口的只有白卯生学戏这事儿。她辗转找人帮忙运作孩子进育才的事不知道怎么地传入了王梨耳中,师姐不声不响地就办好了。

赵兰本命年生日这晚失眠,辗转了好些回合后最终还是起来到了白卯生房间,溜进女儿的被窝。谁料心里刚捋完育才的姐姐妹妹和新晋的二中追求者的女孩也醒着,想了会师傅,她转身钻到母亲怀里,“妈……”

“师傅为什么不结婚?”白卯生知道不该开口,这是赵兰制止她问的。

“……”赵兰没有出声,抱紧了女儿后她幽幽道,“大概……没合适的。”

“可师傅那么漂亮,身段也绝了。她对小孩子都很好,对我最好。”白卯生眼皮子开始打架,嘀咕着说完,伴着母亲安全的怀抱渐渐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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