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别十三余(15)
“冬青,你又跑哪去了?”
说话的是隔屋的姐姐,只是年龄比冬青大些,才来这一两年罢了。
冬青摆了摆她手里的新弦,“琵琶的弦断了,我买弦去了。”
“一天到晚净摆弄你那破琵琶。”
冬青朝幸安笑了笑,“今晚唱什么?”
“歌单,拿去看吧,你倒三个唱。”
冬青在小上海里当歌女,小上海是歌舞厅,是上海缩小版的照影,上流人家才消费得起。
冬青琵琶弹得很好,从小跟着母亲学的,可是小上海不要弹琵琶的。
那天晚上冬青唱了两首就下了班,街外边不知道几时下了雪,幸安原是与她一路回去的,只是那天有幸安有事,下台后就早早回去了。
她冒着雪,雪粒稀稀疏疏落在她的肩头上,这个点的夜上海除了霓虹街灯,只剩下零零散散的路人。
街角的那家乐器行,橱窗下坐靠着一个女孩瘦瘦弱弱的,身上背着小小的包裹,是她那天遇到的那个小姑娘。
“你怎么在这?”
春生抬头看了一眼冬青,又低下头去不说话,她上齿咬着下唇,咬得血腥味直往舌尖撞。可是身上疼些,她就顾不上其他的了。
冬青伸手拉过春生的手,她的手冰冰凉凉,被冬青的指尖烫了一下。
冬青拉着春生就往前走,她不由自主跟了一小段,才问道:“……去哪?”
“去我那里住一晚,总不能让你在街头待着。”
冬青的房间很小,但是有窗户,窗户外头能看到月亮,今晚的月亮缺了一角,不盈满。
“你和我一起挤一挤吧,现在这个点我也找不出第二床来。”
春生木楞地点了点头,她捏着被角上了床,这儿比旅馆干净整洁。
冬青侧过身面对春生,她眼角弯弯,“你以后就住这吧,我怕黑,不敢一个人睡。”
春生看着冬青的眼眸,眸子里不知道什么东西闪着光,星星碎碎的,补了月亮的光。
月亮圆满了。
周汝拿书盖在了稿纸上,“别往下继续念了。”
宋淑曼抬头问道:“怎么了?”
宋淑曼只觉得周姐姐神色里藏着什么过往的心事,可是她猜不出。
周汝抹掉了异样,像往常一样,她温柔笑着,“你不是一直想听我弹琵琶吗?我弹琵琶给你听吧。”
周汝双腿叠交,绀色牡丹旗袍开到大腿处,隐约露出光洁的小腿。腰背立挺,取过琵琶架于腿上,右手按压琴弦,唇角微扬,冲之一笑,左手拨动弦线,开口唱的是家乡的小曲。
同江宁话不尽相同,宋淑曼自是听不懂周汝口中唱的何意,她只觉得那样的吴侬软语真是酥甜到了她心里去,叹一声真不愧是江南女子,连骨子都流露着那份淡雅。
“你抱着琵琶弹唱小曲时最是好看,温雅细软的,最像淑曼这个名字。”
周汝止了琵琶,抬眸看她,即使换成普通话也依旧带着那份软糯,“我像你?”
第9章 《月亮与山》
第二天春生起得晚,她难得睡个安稳觉,头昏昏沉沉,想起身喝口水,刚要发声,才发觉喉咙疼得难受,说不出话来。找水杯却又找不着,房间里只她一人,心里顿时空落落的。
“你怎么爬起来了,我早上起来看你面红,摸了一下,想来是发烧了,就到外头给你抓了点中药。”
“你先躺着吧,我去厨房给你煎药,病可不能拖着。”冬青给春生倒了杯温水,
春生还没开口讲话,冬青手中的那杯温水就到了她面前,春生接过杯子时蹭过她的指尖,冰凉凉的。
春生坐靠在床边,十指交叉握着没喝完的半杯温水,太阳照了半面进来,另一半被未拉全的帘子遮了七八。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看这间屋子,有窗,窗前挤了张小小的书桌,琵琶靠在椅背上。房间小小的,床却是睡得下两个人的大床。
挺好的。春生这样想,她很久没有住过有窗子的房间了,其实不过小十天,对春生而言却仿若是上辈子的事了。
确实是上辈子,她和过去已经了断了,既再回不到过去,倒不如就当做上辈子的事。
冬青端着药上来的时候,春生头靠着床,歪歪扭扭地睡着,冬青笑着叹了口气,怕吵醒她,只小心翼翼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春生的这一觉睡得很沉,她在梦里走过,梦见从前浙江的小别栋,玫瑰开了满院,母亲喊她进来吃饭,父亲收了手中翻开着的报纸。她采了一朵玫瑰花,被花刺扎了手,于是,梦碎了,她掉进了一片血海里,玫瑰烧了一片,火光缭绕,四面无人,她被困在当中。
有个模糊身影在火光外头,看不清模样,春生伸手朝她呼喊,“救我,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