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别十三余(16)

作者:祝黎

冬青握着春生的手,摇醒了春生,“做噩梦了?早知道刚才就把你不放你继续睡了。”

春生的手捏得紧,大口喘了好一会气,冬青一只手任凭她捏着不做声,另一只手拍抚着她的背。

“不过是梦,梦又不会把你怎样,醒了就好了。”

“我熬了粥,你先垫着点肚子,然后把药吃了,病可最忌讳拖着。”

春生定睛看了几眼,木愣了好久,才分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

春生喝着粥,半晌抬起头来,说了声“谢谢”。

“我那时候刚来上海,个子比你还矮些,分不清东西南北,迷迷糊糊绕着一条街走了好几圈都没看够。那时候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繁华的城市,要是能在这里落根该有多好啊。”

“你来上海找人?”

春生摇了摇头。

“也是,上海这么大,找得到谁呢。”

“不讲那些了,我的琵琶换了新弦,弹给你听。”

冬青抱起琵琶坐在椅子上,指尖按压琴弦,音节在拨动中扩散,冬青没绾起的头发随着身子摆动,被风吹起发丝来。

春生招冬青过来,她坐在床边,以手代梳,替冬青顺了头发,木簪子一挽,风就不至于将头发吹得散乱。春生将冬青鬓边的碎发抚到耳后,“好了。”

春生伸手碰了碰冬青怀里的琵琶,这间屋子太过拥挤,装不下冬青手里抱着的梦。

“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门口敲门声声,沈幸安在屋外头喊着:“冬青,你磨蹭什么呢?再不去化妆台子可就要给别人占咯。”

“你好好在家养病,可别再到处乱跑了,我晚些就回来。”

-

春生这一病,病了好长时日,总是咳嗽着不见好。冬青买了中药回来,春生说,没事,就是小毛病,你能有几个钱,别乱花。

冬天太冷,她们供不起炭火,冬青把衣柜里唯一一件大衣拿出来给春生盖着,睡觉的时候,冬青捂着春生的手,春生问她,你的身子怎么就这样热?

冬青说,是你手脚太凉。

“打小就这样了,以前冬天在家里都是不出门的,一天天就窝在壁炉前烤着。”

冬青不说话,挪了挪身子,贴着春生,好将自己身上的生气渡过去些。

春生最是怕冷的,上海的冬天比江南还要冷些,她先前住在小旅馆时,差点以为自己捱不过这个冬天了。

冬青像个小太阳,只要她在,春生就觉得冬天暖了些,暖了些,就能见到春天了。

第二天一早,冬青就偷偷溜出了门,回来时手里拿着手炉和碳。

彼时春生正靠在床头,将偷偷摸摸的冬青收入眼下,她也不出声,将冬青吓了好大一跳。

她把手炉塞进春生怀里,“这样我不在的时候,你也不至于冻着手了。”

手炉里烧着没燃完的碳,铜面染有些许黑,不知春生哪里淘来的二手货,却要比她从前烤的壁炉还暖和些。

“买这个干嘛?浪费钱。”

“没花几个子,我今晚唱唱歌,又回来了。”

春生从自己的包裹里拿出藏了许久,典当小提琴时还剩着的钱,“这个给你。”

“我又不是要赶你走。”

“等我身体好些了,我也跟你一起去歌厅唱歌。”

冬青没有收她的钱,她笑了笑,揉着春生的发顶,“好好养着吧,小上海才不收你这种富家出来的千金小姐。”

-

春生离开过借住的小小房间,甚至偷偷拿走了桌面第三本书里夹着的一百块钱。

街边有贩卖糖葫芦的叫卖声,春生想起落在床头的那个暖手炉,手炉里的碳熄了吗?好像忘记看了。离开时窗子关了吗,等会儿会下雨吗?她犹豫着要不要回去看看,算了,回去了,就再也舍不得走了。

可是,她走,又能往哪里去呢?冬青说的对,上海太大了,她兜兜转转,还是在附近的街巷游走,她该去哪里呢。

最后,她停在了那家音乐行前,透过玻璃仍可以看到里头地板上躺着的一把木琵琶,搁置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处。

冬青撞见背着包裹的春生,像初遇见时一样。

冬青没有问春生为什么背着包在这里停着,春生也没有主动解释,两个人在音乐行的玻璃橱窗前站了很久。

春生先开了口,指着墙壁上的那把小提琴说:“那把小提琴曾经是我的。”

“你会拉小提琴?”

“会一点点。”

“那你怎么卖了?”

小上海不要弹琵琶的,上海也不要拉小提琴的。

春生偏过头去看她,“家里太小,放不下。”

“我想吃街边的那个糖葫芦串了,我们买完就回家吧。”

冬青递过糖葫芦给春生,她破天荒买了两根,山楂咬在嘴边还没咽下,含糊着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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