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36)
作者:三千白
你这是要毁掉我这十几年所知所闻的一切。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光和热的,我不是飞蛾,我是阴沟里的臭虫。
你这是要杀我。
我恨你。
第026章 发声
酸葡萄理论是当所有人众口一致的指认, 那一粒一粒的紫玩意儿难吃的紧,于是吃不到葡萄的所有人,就变成了最幸福且幸运的人。
太棒啦!我们永远都不会有被那难吃玩意儿支配的恐怖记忆!因为我们吃不到!
人们从来都不需要真相,人们需要的是“她们想要的真相”。
而突然有一天, 一个品尝过葡萄的美味、啜饮过葡萄制成的佳酿的人突然出现, 说出了事实。于是这群吃不到葡萄的人崩溃了。
路人耸了耸肩:可是人家只是说出了真相啊。
但他们不知道, 这对于吃不到葡萄的人们而言, 这便如同世界末日一般, 毁掉她们生存赖以为继的根本。
这是黑白倒置,是对信仰的屠城。
方珩先是感到了小孩的手在颤抖。余烬抓握住手机的力气太大,以至于方珩还没等到徐安秋开口回答她的问题, 电话就已经被她掐断了。但她的姿势不变,还悬停在方珩的耳边, 没过一会, 方珩听到了手机传来一阵铃声。
方珩:“……”
小孩竟然把她的手机给关了。
余烬咬着嘴唇,原本就颜色很淡的唇此时更是毫无血色。
“余烬?”
方珩怔了怔, 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她手上还沾满了药酒的粘腻。
“怎么了?你还好么?余烬?”
“方珩。”
方珩听到这一声, 下意识的拿衣服挡住身体然后扭头看向门口。然后在下一秒怔在原地,全身的血像是有一瞬间的倒流。
门是锁着的, 房间里根本没有第三个人。
方珩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越来越大, 越来越快, 她也听到了自己的呼吸,沉重而急促的。
她就像恐怖片里受到惊吓的男主女主, 缓缓的、缓缓的转过头来,她几乎要听到自己脊骨转动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良久良久,她终于重新面对着那个孩子了。
刚刚那一声还在耳膜里鼓噪,瞬间的震惊过后是短暂的窒息,方珩觉得她甚至无法准确描述女孩儿的声音。她全身全心,只记得刚刚那种心悸的感觉。而那声“方珩”,是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被人家叫出名字时,产生了这样强烈的冲击感。那就像是谍.战片里卧底被人一把揪了出来,以至于她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反应不过来这简单的事件发生的过程和原理。
“方珩。”
余烬又叫了她一声,像是充分顾及到她的适应时间。
这一次她听的更真切了。方珩是盯着小孩子的嘴唇嗡动,叫出她名字的。余烬的声音很特别,偏哑偏沉,没有少女甜细软糯之感,反而极冷,带着点声带久不使用的机械感。
余烬不像别的孩子那样软软的叫她“方姐姐”。她直呼她名字,没有半点小辈的自觉,倒有点像个训话的前辈,音调就带上了上位者的距离感。
但方珩很快镇定下来,她看了看手里衣服上被自己抓出的药酒印子,轻笑了一声,像是自嘲。然后她重新打量了这个小孩几秒钟,以一个深呼吸作结:
“你……可以说话啊。”她又笑了一下,叹了口气揶揄:“骗人啊你。”
不像是发火,倒像是有点怨她。
“是。”余烬说。
小大人。方珩想,一个回答,两个问题,孩子还挺惜字如金的嘛。
“方珩。”她又这样叫她。
方珩其实挺想调侃一句“三遍了,你是觉得我名字好听叫上瘾了吗”的,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
“要叫姐姐。”她说:“方珩姐姐或叫我方姐姐,这是遇到年长者该有的礼仪。”
“方珩。”
“……”
第四遍,好吧,她就当这小孩儿喜欢她名字好了。方珩被余烬整的彻底没脾气了,但她却笑了起来,突然也不在意余烬有没有礼貌了。毫无缘由的好心情,就连之前和徐安秋打电话的糟心事,都似乎没那么要紧了。
原来她可以说话的啊,真好。
方珩全无意识,自己正因为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产生了过度亢奋的情绪。
她盯着小孩儿看,伸出手去,想要撩开对方碍事的头发,却被对方反握住了手腕,就像是初次见面时候那样。小孩儿的手心有点凉,纤长的手指爪一般扣住,握力却稳,方珩能从中感受到纤细手臂迸发出的力量。但她没有抓疼她,只是控制着,不让她向前。
气氛似乎凝重了些,方珩表情也认真的许多。
“方珩……”又一遍,余烬的扣住她手腕的五指微微收拢了下。方珩听到她说:
“别对我好,我受不起。”
只叫她名字的时候还不觉得,但话多说了些,方珩就能感到她发音的微微生涩,这是长久不使用语言的后遗症。
方珩脸上的笑慢慢淡了。
她没想到小孩儿会对她说这个。
现在看来,之前那么多个“方珩”就显得别有意味了。
显然,小孩儿也在犹豫,或是在鼓足勇气,又或者她只是在措辞。
余烬扣住她手腕的手指慢慢松开,剥离,然后撤了回去。她垂下手臂来。
方珩也收回了手。像是对垒的两军默契的停战协议。
停顿了一会,方珩呼出口气来,她平静的问:“余烬,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小孩儿怔了怔。
“或者,你又背负了些什么?”
余烬答不上来这些问题,她有些烦躁,又有些沮丧。她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心想:这双拖鞋也是新的。上一次来的时候,方珩的房间只有一双拖鞋的。
“你可以告诉我。”那声音平缓依旧,轻轻传入她耳朵:“余烬,你可以全部都,告诉我。”
余烬向后瑟缩了一下,海妖又开始唱歌了。
她是没有能力回答这些问题,而不是可以抗拒这份蛊惑,她甚至不能弄明白方珩问的是什么。
余烬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更不知道她在逃避什么。这不是学过的内容,她只知道怎么忍耐鞭笞,只知道如何躲枪子儿,那个地方不负责解决她们生命中的困惑。她们只负责生存,不探讨哲学,不分辨本我自我或是超我。
她们活的像一群蛮兽,可即便是瘠薄的社会关系,却也定义了她们为“人”。
余烬无法整理好问题,也没法给出自己的答案,她不懂,贫瘠的语言和生涩的发音更没法遣词造句出“因为不想再失去了,所以她抗拒拥有”、“毫无缘由的好,让她觉得自己不配,让她没有安全感”或者“她喜欢和有所求,觉得她有用处,觉得她好用的人相处,这样她会安心很多”类似的话来。
就像她不知道那句她酝酿了很久的话,在说出口的时候竟然会变得如此艰难,以至于她叫了五遍方珩的名字。
她曾读过一本书,科普类的,有一种鸟,叫声听起来像它们的名字,当它们一遍一遍的呼唤对方的名字,是一种求欢。
而她以为方珩该生气了,但对方没有。
余烬只是沉默。倔强的沉默着,无声的抗拒着。
但方珩没有逼问,见她不答,也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她伸出手去,余烬以为她要抓住自己了,但对方的手却在她身前停了下来,然后摊开,掌心向上。
良久,余烬才意识到对方原来是在和自己要手机。她递了过去,几乎要手忙脚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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