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37)
作者:三千白
方珩笑了一下,品味着小孩子的局促,现在她全身都是药酒的味道,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在乎多一个手机了。她把手机重新的开了起来,刚一开机就有电话打了进来。
“小珩?”是男人的声音,对方语气中带着急迫,和罕见的严肃:“你怎么关机了,你这样我们都很担心。”
尹泽辰把方珩重新拉回的现实,她太得意忘形了,在她面前,还有一个烂摊子悬而未决。
“抱歉,泽辰。”方珩的心情沉了下来,表情也随着淡下来。她一边把衬衣往身上套一边随口解释:“不好意思,刚刚手机没电了。”
话一出口,方珩就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小孩子抬起头来:
“方珩……你在撒谎。”
“……”
方珩正在穿衣服的手顿在原地,她突然被一种莫名的窘迫感席卷全身。小孩子不是抱怨,她只是平静的陈述。
众所周知,无关痛痒的谎言能让生活省掉好多麻烦事。方珩虽不是个怕麻烦的人,但有捷径也没有固执的要舍近求远的偏执。但这一刻,她却觉得窘迫,觉得狼狈,甚至感到一种比赤.裸更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她有种被人一把扯掉面具的惶恐感。那玩意儿带的太久了,沟壑已经同血肉熔铸在了一起,于是这一下全不顾牵连,撕破皮肤露出骨血来。
方珩听到自己轻轻“嘶”了一声。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从始至终都没断过,时而严肃,时而语重心长,时而软下腔调来劝慰……但中心思想始终只有一个:我们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哪怕不能尽善尽美,我们也是为形势所迫,我们已经比大多数人好上太多。
尹泽辰是生意人,他在这件事上的立场不言自明,优秀的口才表达与适度的情感灌注让他随便说些什么都有着无比的说服力,这是天生的领导才能。
为无德和冷漠加冕,为伪善披上新装,无耻的冠冕堂皇、毫不羞愧、落落大方!
“小珩你不是个看不清楚形势的人,大势所趋,顺昌逆亡……”
那声音还在继续,但方珩突然觉得那些渐渐剥离。有什么子弹一样打进她胸膛。
那小孩儿说:你在撒谎。
她拿着手机的手垂了下去,她抿了抿唇:
“对不起。”
她俯下身去,尽量平视着小孩子,
她说:
“余烬,我很抱歉。”
第027章 是谁
方珩重新拿起手机, 她很少在对方没把话说完的时候出声打断,但这一次,她这样做了:
“泽辰,刚刚是小朋友不小心把我的手机揿掉了, 所以没能接到你们的电话, 很抱歉。”
“……啊?”
对面明显有点懵。
尹泽辰不知道话题为什么又跳了回去, 方珩没有对他刚刚说的话发表任何看法, 却也不像是认同, 反而纠结上了关机的问题。而且……似乎对方刚刚不是这么说的?之前的理由是什么他却想不起来了,是手机摔了还是没电来着?这不重要吧?
他不懂方珩为什么在这点小事上较真起来,但他莫名觉得, 方珩这没来由的一句解释似乎不是说给他的。
真是……莫名其妙。
“这件事我们稍后再谈,我现在有点事。”
“啊, 这样, 好,那行, 那小珩你别冲动行事。”
“嗯,我知道, 谢谢,先挂了。”
她挂掉电话, 板起脸看着余烬, 眼睛却是弯着的:
“请问余烬小朋友现在满意了吗?”
“……我不知道。”小孩慢慢的说, 然后抬起头来:“方珩。你为什么道歉。”
方珩眸子闪过一丝黯然, 她不动声色的绕过了小孩子的问题:“所以,还是不打算叫姐姐?”
“方珩……”小孩子又叫了一声。
“……”
然后她就听她发问:
“……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方珩。”
不是卑微祈求,却也不是强势控诉, 她只是陈述一个要求。
方珩突然有点好奇如果她说“不行”这小孩子会怎样反应。但她揉了揉眉心,终究是妥协道:
“……你可以。”
余烬的手却轻微的动了动,像是欲言又止。
“怎么?”
“你……”余烬顿了顿:“弄到脸上了。”
方珩这才想起手上还有药酒,那是有色液体,她刚刚揉眉心的时候倒是忘了这回事了。她已经可以想象她此时此刻花脸的样子了。她下意识的想用手背去蹭,但另一只手却比她的动作更快。
她感到蜗牛的触须向着自己伸了过来,轻轻的落在了她的眉心。方珩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微凉的、柔软的、小心翼翼着。她感到眉间有点痒,然后突然就笑了出来。方珩一时间起了玩心,抬手便在余烬的颊上也蹭了一下。
于是对方也成了小花猫的样子。
方珩感到余烬的手僵住了,却笑的更开怀了。她本以为小孩儿被自己“欺负”了这一下,会赌气或是报复回来的,但没想到余烬只是怔了怔,然后依旧帮她揩掉脸上的药水,轻轻柔柔的。
方珩觉得小孩碎发后面的眼睛叹了口气,带着种无奈的宽容和宠溺。
对,就是宠溺。她一个成年女性,竟然在一个小不点身上体会到了“宠溺”这种情绪。
方珩笑不出来了,于是她伸手,也想要帮余烬把脸上的颜色弄掉,但小孩子大约是以为她又要作怪,这一次动作敏捷的躲开了她的手。
方珩:“……”
狼来了的故事砸在她头顶。方珩觉得今天自己的智商只有三岁。
余烬帮她擦完,这才收回手臂,继续她刚刚的问题:
“方珩,你为什么,道歉。”
小孩子记性挺好的,原来这个问题一直都没有被跳过去。
方珩沉默。
“答应你的一些事,我可能办不到。”片刻之后,她才回答,模糊处理了。
她觉得小孩儿可能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事。方珩不蠢,就在徐安秋给她打电话,她得知了那边的态度的时候,她脑子里就已经过了好几种处理方法和可能出现的情况。
不乐观。
方珩不是个盲目乐观的人。
“所以,我和你道歉,很抱歉,余烬。”
对不起,我盲目许诺,没料到力所不能及;对不起,我说过的话,没办法践行承诺了;对不起,我给你希望,却不能替你鸣不平。
方珩以为小孩子会说些什么,可余烬什么都没说,她只是点点头,无声的接受了这个答案。
方珩又一次面对这孩子生出了无力感来。她突然想起了自己那检讨的事。
“余烬,你记得之前……在医务室里我的检讨……”
“我重新写的。”直白不掩饰的承认。
即便打了预防针,在听到余烬如此坦诚的承认的时候,方珩心里依旧是无比震惊的。
“那……是你写的?”
余烬半天没说话,像是觉得这是个多余的问题。看方珩真的在等答案才吐出一句:
“是。”
小孩子的身上像是笼着一层薄雾,看不透,看不清。而若隐若现半遮半掩的感觉最是让人着迷,这深深根植于人类的劣根性。
“为什么要重新写?”
“你写的不对。”余烬的话里缺少一种含蓄美,她总是语气生冷,平直,冷硬的。像极了一个人。“错了,这样写会有麻烦的。”
方珩怔了怔,看了余烬好久都说不出话来。一是为她能说出这样的话,二是因为“会有麻烦”。她心里升起了异样的情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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