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35)
作者:三千白
但撩开衣服这个行为明显不在许可范围内,小孩子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抗拒。
“余烬,让我看看你这里好么。”方珩指尖点了点她肩头。
摇头。
“乖,就看一下,擦点药酒就不用去医务室了。”
摇头。
“不可以看还是不想去医务室?”
摇头两次。
方珩和小孩子对视,又是那种叫人觉得不舒服的沉默。
一秒、两秒……
方珩觉得自己正一点一点加深对这个小孩的了解,余烬似乎很喜欢僵持,她具备正常小孩子该有的一切条件,但却拥有成年人都无法比拟的、超乎寻常的耐心。方珩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窥见到了点点真实。
她绝不是个傻的,她有自己的认知,对这一切有自己的理解。
她甚至感到……她不是个孩子。
僵持还在继续,沉默愈发让人窒息,两个人,一坐一立,像是两尊塑像。
方珩呼出口气来。
她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她开始解起自己衣服的扣子。
一颗,两颗……
直到衬衣变成了蝴蝶忽闪的翅羽,露出了里面黑色的文胸来,她才停住,然后毫不停顿的将上衣脱了下来。肩膀优美的曲线、小臂结实的线条,无一丝赘肉的小腹就这样袒露人前。
方珩抬起头,赤着上身不羞愧也不淫.靡。她坦坦荡荡的,就那样盯着小孩子看。隔着碎发与她对视。
她能感到空气中的气氛渐渐不同了,似乎又什么,开始一点一点的,松动了。
她浅浅的笑了一下,语气平缓下来:
“公平些,余烬,现在,可以给我看一下你后背的伤了么?”
她不在催促,就像在雨中的时候,也像在探询室里半蹲在她身前张开手臂的时候。
余烬身子动了动,轻缓的,像是蜗牛探出了柔软的触角,伸过来,向着她伸了过来,圆形的突触在空气中试探着什么。
然后她张开了双臂,搂抱住了她,用这种方式表达着一种愿意交托的信任。
方珩嘴角抬了一下,眼里也蕴了笑意。这一次她再解她纽扣时对方便没在阻拦了。虽然被抱着的姿势让方珩的动作十分吃力,她甚至崩开了对方一颗纽扣……
但方珩却觉得没必要调整,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只是哪怕没有足够的视距,孩子肩背上的一大片淤青却也很是碍眼。
“孙珍香做的?”方珩问,小孩子像是树袋熊一样挂在她身上,她只好歪着身子,探着手臂从抽屉里摸索药酒。揿开盖子,一股辣味充斥着整个空间,她吧药酒倒在手上,双手快速搓热,然后覆上了对方肩胛。
余烬在她怀里摇了摇头。
方珩其实已经判断出来了,那是一处旧伤,她只是想分散一些小孩子的注意力。
“余烬,可能会有点痛,你要忍一忍。这种伤,揉开淤血会好的比较快。”
她尽量轻的落下手掌,贴着那处乌青,顺时针的方向,一下一下的推揉。方珩能感觉到那里的肌肉发僵,肿块像是石头一般硬朗,比她搓热的手还要微微发烫。方珩另一只手轻轻揉着小孩的发,像是无声的安抚。
但小孩子的反应也很奇怪,哪怕不会出声,她完全没有一点生理上的应激反应,哪怕是方珩不得已微微加劲,她就像没有痛感、或者方珩揉搓的不是她的身体似的。
方珩还觉得之前抱住小孩儿的时候对方身子一颤,是因为她误触到了她的伤口呢。
“余烬,今天晚上你呆在我这里,先别回去了。”
如果真的有警官对小孩子下那么重的手,她不能把余烬送回一个潜在的危险环境里。更不要说,她这算是彻底和姓孙的撕破脸皮了。如果孙珍香有关系好的同僚,若是借机找余烬的麻烦就不好了。
但她没想到,听她说完这个,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小孩儿却僵了身子。
方珩:“……?”
上药快结束的时候,一阵手机的震动打破了安宁,方珩觉得树袋熊的爪子松了松。
打电话的徐安秋,来电显示是她在迪士尼乐园抱着米老鼠的照片,方珩觉得余烬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她手不方便,只能拜托余烬:
“帮我接一下好么,绿色的那个,滑到那头。”
余烬把手机接通,凑到她耳边来。
“小珩。”对方语气挺沉重的,方珩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嗯。你那边怎么样?”
“不太顺利,两边的意思都是压下去。”电话对面传来杂音,顿了顿才重新传来女人的声音:“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里意思是会严格自查,规范纪律。反正也没真发生什么,这件事就……大事化小。姓孙的肯定记处分开除.公.职,但处分里不会提这事,也就……只能是这样了。”
“……”
余烬举着手机,很近的距离,她盯着方珩紧抿的唇角想,她在生气呢。
“如果,我想让她坐牢呢?”方珩的声音听起来挺平静的。
但话筒对面却沉默了。良久,徐安秋才开口:
“方珩,这件事不能任性,你不能和所有人过不去,你非要把事情闹大,就是把巴掌往掌权的脸上抽,你明白么。”
“余烬这事儿是个个例,所里会整改,会自查,保证以后不会再有别的小孩儿遭遇这个事。而姓孙的会滚蛋、会赔钱,所以这件事就这么私了了吧。小珩,这不是咱们能插手的事,而且,你知道那小孩儿她……她根本就没有亲属的……”
话说到这儿意思就很明显了,没亲属,没家人,说难听了人是死是活都没人在乎,更别说遇到这种事了。她俩能赶去算是这孩子幸运,没真的让人强.暴。这种查不到社会关系的,赔钱都不知道要赔给谁。现在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不是她和徐安秋在这,事情会像小石子丢进滚滚白浪,再也翻腾不出水花来。
“喂,喂?小珩,你在听么?”
“嗯,我在。”方珩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冷。感受最明显的其实是余烬,她看见方珩笑了一下,然后用手捂住了她的耳朵,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
但却和她的话语是全然相反的。
徐安秋只觉得对方声音里带着簌簌落下的冰碴儿,她听方珩一字一顿的问:
“所以说,安秋,余烬她就这么活该,白被人欺负了,是么?”
但余烬却觉得多余。
虽然没有开免提,但她听力受过专门的训练,电话里那个医生的话,她一字不差的听清楚了。而现在,她也能一分不差的读出方珩的口型来。
——余烬就这么活该,白被人欺负了,是么?
余烬突然有些烦躁起来。
她他妈的在烂泥塘里挣扎着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你不来,你不在,你看不见,你不知道!现在她身上就他妈蹭上了一点点灰,你却生气质问,谁把我家孩子的衣服弄脏了!你他妈的把谁当成金贵的小宝贝呢?她就是颗烂草一样的人啊!
你说的没错啊!她他妈的就是活该!她他妈的已经白被人欺负了这么多年了!
方珩你早干嘛去了!你要是神你为什么早不来救我?你要是佛你为什么早不渡我?等到我已经坏了、烂了、根都腐败了,等到我倦了、累了、不想反抗了、彻底接受现实了。你他妈的同情心发作,再跑过来送关怀、送温暖,告诉我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其实这世界还有另一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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