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遗症+番外(108)
因为年幼无知的她觉得,一切都是暂时的。只要等大伯母生完孩子,她就可以和厉夏花回到那个给她画着量身高线的房子里了,也可以睡到凉呼呼的麻将凉席上不再热得满身起痱子了。
但她们后来没能搬回去,因为大伯母生的孩子需要厉夏花照顾,因为年幼的桑斯南没有独立生活的经济能力。
她们都需要依附大伯一家。
从那个时候开始,桑斯南离她的家,永远都隔着两条遥不可及的马路。
而这一切她都可以接受。
她只是最不能接受一件事情,那就是本来最应该站在她这边的厉夏花,从踏入大伯家门槛的那一天开始,就从来没和她站在同一边过。
例如,在带着堂弟和她一起上集市时,只给堂弟买橘子汽水不给她买;例如,在年幼的堂弟主动用零花钱买了橘子汽水给她时,在大伯母审视的目光下,平静地将她攥在手里攥得死死的橘子汽水抢回去,送到了堂弟面前让堂弟自己喝……关于橘子汽水的记忆,都有许多这样的细节。
但最严重的一次。
是她刚上初中,她们班最流行穿背带裤的那个时候,班上所有的女生每个人都有一条牛仔背带裤,背带上还都扣着一些花里胡哨的徽章。
屁大点的孩子总是会羡慕这些有的没的,但厉夏花已经明确拒绝过她。她只能懂事地忍住自己的羡慕。
那天回去,堂姐却主动邀请,问她要不要试穿着去学校。她信以为真,高兴地穿上在厉夏花面前晃来晃去。
厉夏花却立马沉下脸,她发誓,在她们来到大伯家之前,厉夏花从来没有向她拉过这样的脸色。
可那天。
厉夏花却用手指着她,厉声道,“马上脱下来还给你堂姐!”
桑斯南完全不懂厉夏花为什么要这样。她死死地咬住唇,不让自己的眼泪从自己胀得发酸的眼睛里落下来,“不!”
“你脱不脱!”当时的厉夏花站起身来,又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情很吓人。
房间里的堂姐被她们的对峙吓坏了,完全不敢走出来。桑斯南倔强地摇头,她以为厉夏花顶多会像她不肯给移动公司打电话时那样,拿着棍条追着她满街跑。
但那次。
厉夏花只是阴沉沉地盯着她,然后,硬生生地把那条牛仔背带裤从她身上脱了下来。或许,用“刮”那个字会更合适。
她永远记得那天。
厉夏花满是老茧的手带着牛仔背带上徽章的扣针,尖锐地刮过她刚发育的胸口,血在那一刻蹭地冒了出来。
很疼,很疼,她抱着胸蹲下来说她很疼。
但厉夏花只是偏了一下头没看她,而后就拿着背带裤走进了堂姐的房间,亲切地和堂姐说,“她就是闲的,衣服没弄坏吧,你看看,对了,今天的事情记得不要告诉你妈妈……”
在厉夏花和堂姐说话的漫长五分钟里,桑斯南光着腿蹲在地上,身上只穿了一件洗到缩水的T恤,单薄地罩住她刚发育起来的少女躯体。
那大概是她最厌恶自己的五分钟。
那时,桑斯南尚且还有些对美好童年的戒断反应。
但到了上高中时,大伯母亲切地拉住她的手,对她说,“念完高中就进电子厂吧,我都给你看好了,这几年电子厂比其他都赚得多。”
她开始接受这个事实。
但至少,不那么沉默地去接受。于是,她变成了最尖锐的自己,或许是因为那时的她想让自己的高中变得记忆深刻起来,或许是因为那时的她已经开始接受自己被关塞在鱼缸里的事实,又或许,那时的她太过迷茫,迷茫到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去面对自己已经开始厌倦的未来。
她开始学会做自己以前从来不做的事情,她开始漠视从不和自己站在一边的厉夏花,她开始学会在醉酒大伯回家和大伯母喊她“赔钱货”之前,从那张仅有布帘遮挡自尊的客厅小床上提前离开,穿越两条马路,去那个被灰尘铺满的家里坐着。
在那面红色围墙上坐着,看着黑暗的天一点点变亮,变得灰蒙蒙,最后云层里的一抹金光就会穿出来,热切而温暖地泼在她的眼皮上。
也许那样的光,对当时的她来说,像可以握在手里的希望。
或许,一切又都始于那个夜晚,那处生长着苔藓和流淌着鲜血的小巷:她在凌晨三点半出门,路过一条阴暗小巷,看到零星几个染着黄毛的小混混,围着一条奄奄一息躺在血泊里的小狗。
她扔了包,亮起手电筒,喊住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