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遗症+番外(107)
“说吧。”明夏眠有些费力地坐下来,而后有些随意地将双手撑在腰后,“你为什么会不记得游老板?”
桑斯南双手抱住膝盖,沉默了一会,低声说,“我没有不记得她。”
“是吗?”明夏眠歪头看过来,似乎是觉得她奇怪,“那我之前问你,你又只是说之前在路上碰过,完全不提起以前的事。”
桑斯南抿唇不语。
“说起以前的事我也早就觉得奇怪了。”明夏眠眯了眯眼,“你高二那年暑假回来像变了个人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会这也和游老板有关吧?”
明夏眠的问题足够直接。
某种意义上,桑斯南无法否认这件事,似乎对她而言,十六岁那年夏天,是永远都难以忘却、难以平复的一个夏天。
但她觉得自己仍然不喜欢那年夏天。
“是和她有关。”沉默了良久后,桑斯南轻轻出声,给出答案,“但并不完全是因为她。”
明夏眠愣住,原本只是猜测,但她没想到这件事真的会如她所想得那样,“什么意思?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桑斯南看她一眼,而后又将自己的视线转向变得平静的海,双手仍然抱紧自己的膝盖,
“在游知榆第一次来北浦岛的时候,我和她一共有过两次交集,一次是我在深夜的时候被小流氓捅伤流了很多血,她突然出现捂住我的伤口,把我送到了医院,那次是你来医院接的我,你应该有印象。”
明夏眠点了一下头,“我确实还记得这件事,但却是前几天又来医院看你的时候,看到游老板的脸才想起来,原来当时我看到的人就是她。”
“那还有一次呢?”她又问。
“是在我出事不久之后。”直到现在,回想起那个夏天,桑斯南的喉咙还有些发干,“一次凌晨三点半,我大伯打完牌喝完酒刚回来,恰好碰上了我,而大伯追着喊着骂我赔钱货养了也没用的时候……”
“她出现在我家坡下的那条小巷门口,穿着整洁干净的白裙,手上却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到的脏乱木棍,拦在了我前面。”说到这里,桑斯南敛得紧紧的嘴角舒缓地放松下来,
“这是当时我和她,仅有的第二次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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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很热,是一种无论待在哪里,却还是感觉自己被置在湿热鱼缸里的热,让人不得不大口地喘着气祈祷这个夏天尽快过去,可又仍旧无力地被桎梏在这个鱼缸里。
而那一年的桑斯南,显然还没被从鱼缸中唤醒。
她只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自己沉闷如死水般的生活,就像其他在学校里安安分分读书的学生所看到的那样,她染着红发,和人打架整天带着伤,翻墙逃课,不好好穿校服,在厕所里烟雾缭绕的角落里和其他活得像她一样的女生一起分着抽一包烟,放学后随便去哪里都不愿意回家。
就算那时候她已经活得如此尖锐,但身上仍旧没有青春的鲜活,而是充斥着厌世的死气。
一切都仿佛是从那场海难开始的。
桑自强和苏欢带着他们的生命,以及桑斯南儿童时期的憧憬、活泼和快乐,一同葬身在了那片危险的海域。
她和厉夏花没了依靠,领了抚恤金,打包着自己的行李,搬到了和她们家里隔了两条马路的大伯家,是方便厉夏花照顾当时怀孕了的大伯母。
很明显。
在十二年前的北浦岛,一个劳动力已经退化到几乎没有的年迈阿婆,以及一个等着上初中、高中乃至于大学的孩童,对一个当时已经生了两个女儿并且还渴望第三个能生出儿子的家庭来说,在一个在她一出生就没来看过她们一家一眼的男人眼里,这就相当于两张等着投喂并且还不一定有回报的嘴。
即使当时大伯家的经济条件在北浦岛已经算得上是不错,而且大伯家在那场海难中基本没有损失。
桑斯南当然没在大伯家里得到优待,年幼的她已经看过许多这样的故事片,被苦难裹挟的小白菜到了亲戚家里便被欺负成了小土豆。但她没有歧视土豆的意思,她只是因为个人喜好单纯地不爱吃土豆。
所以她完全懂事地接受住在客厅被一条布帘拦起来的小床里;接受吃饭的时候没有她的煎蛋;接受两个堂姐夏天吃冰淇淋的时候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而不敢从那个装满冰淇淋的冰箱里拿出来一个咬上一口;接受当她躺在那个由布帘隔出来的小床上的时候,明明布帘不隔音,大伯和大伯母还在客厅里大声讨论“你妈过来是可以,她至少能干点家务等以后肚子里这个出生了还能帮我带带孩子,但这个赔钱货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待着吃干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