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谦妃后我在清宫修文物(153)
“皇后娘娘最喜欢秋日了,弘晖的那场风寒是冬日里得的。今年,她就不再需要为弘晖而感到痛苦了。”
婉襄从来都不觉得裕妃是一个会将旁人的苦难放在心上的人,看来从前也是她看人太过狭隘了。
“万岁爷得知这件事之后,有什么反应?”
婉襄拨弄着马车里的炭盆,看着那些光芒煊曜起来,而后又迅速地覆灭。
“还能有什么反应呢?她是他的妻子,悲伤有之,国家典仪,他会倾尽全力给她体面的。”
“你在哭?”
婉襄抬头望向裕妃,迎上了她略微含有戏谑的目光。
她向来喜欢家长里短,喜欢看别人的笑话,不管对方和她到底有没有仇怨。
但她此刻又是何必,她的眼睛,分明也是微红的。
“嫔妾敬重皇后娘娘,为万岁爷失去了妻子而难过,为天下人失去了这样的皇后而痛惜。”
“她算不上是什么贤后。”
裕妃这样说着:“但会为她的崩逝而感到庆幸的后宫妃子,也都不是什么聪明人。我们都做不了皇后。”
不是警示,也不是告诫,这只是事实。
婉襄继续低着头,望着那些银丝炭,“皇后娘娘从前在潜邸时,对裕妃娘娘好么?”
她只知道在宫里的时候她们鲜少往来。
裕妃深吸了一口气,眉目间浮现出回忆之色。
“那么久远的事,还回忆它做什么?”
但也是她自己继续说了下去,“乌拉那拉氏,是个不错的主母。不嫉妒、不害人、不争抢……在某种程度之上,她和年氏其实是一样的。”
若提到潜邸,则永远都绕不过年氏。
她大约像个牢不可破的传奇一样钉在所有潜邸女子的心中,至今仍旧心有余悸。
“只不过年氏到底不是正室,便只能尽力维持宠爱,从而接近权力。如果不然,祭文之上连“赞襄内政”这样的考语都得不到。”
“考语”这个词,多用于对官员品德的评价。
人人都觉得雍正对待后妃,就像是对待前朝的大臣一样。
那在“主母”这个身份之外呢?年轻时的皇后又是个怎样的人。
“乌拉那拉氏嫁入雍王府之后不久,我也就被皇考指入了雍王府,和钮祜禄氏是同一批进府的格格。我比钮祜禄氏要得宠。”
她说起这件事,并没有什么自傲神色。
得到一个男子的宠爱,并不能证明女子自身存在的价值。
“我年轻时那是真不知事,家中一堆兄弟,额娘去得早,阿玛只有我一个女儿,能怎样宠便怎样宠,可有些事,仍旧不得不由家中的女人操劳。”
裕妃忽而笑起来,“我七岁时便站在巷子口同旁的妇人吵架了。”
裕妃的出身其实和刘婉襄差不多,她的父亲耿德金同样是雍正年间的一名管领。
也同样的,除了一个女儿,其他什么都没有在史书上留下。
自嘲过一句,她又继续道:“丧母长女,骤然到了这女人堆里,只知道不能为旁人欺负看轻,哪里知道要如何同她们相处?三天两头地被人使绊子,挨罚……”
“你以为乌拉那拉氏从一开始就是这菩萨性子?她阿玛费扬古可是杀过蒙古军,辗转征讨过鄂尔多斯、察哈尔、大同等处的步军统领,能教出一只绵羊?”
裕妃的神情越加不忿,年少气盛时受过的委屈烙印在她心里,永不能忘。
“年氏永远都高高在上,好像谁都不配同她站在一起;钮祜禄氏平日不声不响,可她就像只毒蝎子,冷不防蜇人一下,定要人痛个三天三夜。”
人的个性是不会改变的,只不过会根据所处的环境产生不同的表现形式而已。
“每一回我说错了什么话,乌拉那拉氏就会在半夜时着人传我去她房里。说错了什么话,便将这句话抄写上一千遍,如抄佛经一般地抄。”
“第二日还要先回到自己房中,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地过来给她请安,那几年弄得我都不敢在她面前说话……”
她顿了顿,语气最终还是感激的,“也总算教会了我‘谨言慎行’这四个字的写法。”
裕妃望婉襄一眼,并没有向婉襄解释,她为什么又变成了如今这样。
马车停下来了,她们距离那一片哭声越来越近,终于为这一片泪水的海洋吞没,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第129章 丧仪
“桃实, 我们也走吧。”
裕妃先一步下了马车,没有等待婉襄,径直往园中哭声最盛之处走去。
皇后居住的地方是春晖堂, 此时距离她崩逝并未有多久。婉襄不必刻意地去寻找, 满园白生生,便是她安眠之处。
相比于怡贤亲王薨逝的那一日, 皇后是与如今的她更为亲密,鲜活地出现在她人生里的人。
每一步婉襄都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有她不能承受之重,那些哭声是她所无法抵挡的东西, 它们侵袭着她的四肢百骸,终于让婉襄不能再迈开哪怕一步。
春晖堂中, 有人身着丧服笔直地跪着,周围人来人往。
高常在、马常在、郭贵人……她们一个个都来得比婉襄更晚, 也一个个地经过她, 婉襄眼中却只有跪在堂中的宁嫔。
李贵人好心, 停在她身旁,“刘贵人,快些进去吧。嫔妾听说熹贵妃娘娘早已经在这里了, 若是在皇后娘娘丧仪上不恭敬,是要挨罚的。”
她也想往前走。
婉襄摇了摇头,勉强打点出精神来, 轻轻地推了李贵人一把。
“李贵人先进去吧, 我想再在这里站一会儿。”
上午时才走过的路,上午时已知是永诀, 秋日的阳光多么好, 她此刻一点也不想睡了, 想安静地再晒一会儿。
李贵人没有再说什么,脚步匆匆地进了殿,成为了所有着白衣悲伤落泪的人当中的一个,没有了任何区别。
婉襄想,她或许也是害怕着这种同化。
她没有在人来人往的春晖堂明间看见熹贵妃,正殿之中恒定的唯有宁嫔的背影。
旁人的真心都可以略过,婉襄下意识地开始思考,此刻的宁嫔,在知道皇后看破了她的一些事之后,举止之中又究竟有几分真心呢?
忽而有谁撞了一下婉襄的肩膀,是熹贵妃同婉襄擦肩而过。
她就像是感知不到婉襄的存在一般地向前走,一面雷厉风行地吩咐她身边的那图:“如今紫禁城中宫室尚在修缮之中,大行皇后停灵之处尚需万岁爷裁决,你去养心殿请万岁爷示下……”
桃实终于也忍不住了,她轻轻拉了拉婉襄的衣袖,“贵人,我们也进去吧,再站在这里……”
婉襄不得不被同化。她的悲伤,和其他人的悲伤没有任何区别。
除却宁嫔,所有的嫔妃都尚且在春晖堂的东暖阁中闲坐。
裕妃下首有一个空位,原本应当是属于宁嫔的,吴扎库氏站在一旁服侍仿佛不胜悲切的裕妃喝茶,婉襄坐到了早已抵达的富察氏身旁。
她刚刚应当去看过大行皇后了,分明哭过,眼圈有微微的肿。
她们的手都藏在未及换去的湘妃色西番莲纹桌布之下,富察氏握住了她的,彼此的手心都一片冰凉。
这已经是她们对彼此的安慰,婉襄的头脑渐空,回想起来的是雍正后来册谥皇后时颁布的诏书。
“皇后那拉氏,仁慈天赋淑惠性成。”
所有有谥的女子,都有这样类似的评价。
“祗事:皇祖妣孝惠章皇后、皇考圣祖仁皇帝、皇妣孝恭仁皇后,备蒙慈爱,克以孝称,佐朕内政……”
大行皇后于垂髫之年便已经为康熙指婚,嫁给雍正为正妻,其一生经历孝惠章皇后崩逝,康熙皇帝驾崩,孝恭仁皇后崩逝等等大事。
儒家以“孝”治天下,侍奉父母,为其守丧是顶顶重要的事。
为雍正正妻几十年,大行皇后一直俭以持躬,能够很好地管理六宫庶务,垂范于天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