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谦妃后我在清宫修文物(138)
他终于唤了她的名字,他知道是她在这里。
婉襄在一瞬间泫然欲泣,更快地感觉到不安的却是嘉祥。
她又醒了过来,比上一次更用力地哭泣着,希望能得到父母的注意。
婉襄低下头去,眼泪在一瞬间落到嘉祥的面颊上,她仓皇地将它擦去了,而后慢慢地走到雍正身旁。
“四哥,嘉祥哭了,您抱一抱她吧。”
他缓慢地侧过身来,没有同婉襄四目相对,只是将嘉祥接了过去。
她是他抱得最多的孩子,每日批阅奏章之前,他总要先抱一抱她,所以嘉祥熟悉他身上的味道,很快便安静下来。
“有多少似嘉祥这般的婴孩,永远地失去了他们的父亲。”
他笑了笑,是人在失序之后无措的表现。
“‘若不迅行扑灭,将来必为蒙古之巨害,贻中国之隐忧。’七年四月时朕说的这句话,如今看来便像是一句天大的笑话。”
婉襄仍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只能和他一样凝视着襁褓中反复睡着又醒来,却也总是对周围的事无知无觉的孩子。
“七年时朕决定出兵准噶尔,选派之将领,皆为镇协中优等人才,拣选兵丁,亦率皆行武中出格精壮,殊非草率从事。”
“可朕总是朝令夕改,至如今短线突击已成天方夜谭,筑城进逼亦是无稽之谈。婉襄,朕的心血都付之东流了。”
他的目光落在一盏银缸上,一手抱着嘉祥,一手将它从龙案上拿起,朝着那卷羊皮地图走过去,点燃了地图的一角。
婉襄迅速地拿起了一旁的琉璃鱼缸,将里面的水用力而果决扑了上去。
那火根本就没能够燃起来,不过焦黑了地图无关紧要的一角。
金砖地上苟延残喘着的是永琏送给雍正的那两条小锦鲤,它们尽力地扑腾着,想要在周围寻求他们生存所需要的氧气,不想让自己的生命就这样不做任何努力地逝去。
“还没有结束,四哥。”她提醒他,“战争还在继续。”
“准噶尔与大清已然不死不休,西北的士兵和百姓就像是金砖地上这两条挣扎求存的鲤鱼,难道您要对他们见死不救吗?”
就算她知道他不会的,也绝不想要看见他再颓唐失望哪怕一秒。
“天灾人祸都会带来伤亡,您应当像数月之前安抚那些阵亡的将士一般抚恤这一次的士兵。”
“失败不是让人颓唐失望的,失败是哪怕失败,也要振作起精神,去面对失败带来的一切后果。”
案几之上还有午后苏培盛送进来的酒,婉襄走过去拿起它,又拿起博古架上雍正平日用以赏玩的鎏金錾花爵,将酒水倒了进去。
而后她走到面向西北的窗前,举爵遥遥致意。
“对准噶尔用兵,本是无奈之举。若非如此,准噶尔的铁骑会一路前行,踏碎的更是无数无辜百姓圆满的家庭。”
“万岁爷是天下的主人,当然希望他的臣民,他的将士都无有损伤,可这是不可能的事。”
“请诸位将士在天之灵,遥受妾身三爵之酒,受前线将士全羊之祭享,护佑我大清将士,将来大破敌军,报仇雪耻。”
她将那一爵酒倒在金砖地上,琼浆美酒飞溅起来,气味不足以让人醉。
反而让人越清醒。
雍正握住了她的手。
“傅尔丹忿激之下,恐怕急思报复……苏培盛!苏培盛!”
苏培盛匆忙地自殿外走进来,听候雍正吩咐。
他将他亲朿之带解下来,递给苏培盛,“令人快马加鞭送到科布多,不许傅尔丹一众轻举妄动。若能坚守科布多城,即为大功。”
“再传谕给马尔赛,朕即刻便要在勤政亲贤殿中见他,快去!”
苏培盛匆匆出去,婉襄反握了他的手。
他的手心原本冰凉,因为她而终于慢慢地有了温度。
婉襄引导着他,同他一起将这三爵酒都泼到了金砖地上,寄托对阵亡将士的哀思之意,而后他们一起将酒爵放在了桌上。
嘉祥在父母的气息中沉睡着,他们面对着彼此,额头也抵着彼此的,伸手用力相拥。
第116章 俭省
“……唐执玉为直隶总督时, 曾上书于朕,请于天津为十三弟立祠,朕前已允准。而如今各省总督多有上奏于当地为十三弟立祠者。”
婉襄面前是一只里白釉外浇黄釉锥拱海水云龙纹碗的碎片, 她正将它们一块一块摆好, 准备贴上标签,而后修补。
清朝烧制这种里白釉外浇黄釉的瓷器是从康熙朝开始的, 而后历代都有烧造,但或许是因为这样的瓷器只能为帝王于嫔妃所用,所以留下来的器物并不多。
烧造这样的瓷器,要先烧成素白胎, 而后上以铁为介质的着色剂,二次入窑烧造。
烧成的瓷器胎质细腻, 釉面光泽,颜色浅淡娇嫩, 如少女的肌肤, 十分惹人喜爱。
“怡贤亲王一生报共体国, 贤名为中外闻之,然天下之大,并非人人都曾受贤王恩泽, 即便立祠,恐怕百姓也未必有多敬仰尊重,香火不旺, 不过劳民伤财而已。”
还恐怕会充实了贪官污吏的私囊——这本来也就是某些人的邀宠之计而已。
雍正点了点头, “朕也是这样想。若并未曾施以恩泽,十三弟也定然不会受百姓祭享, 即便是香火旺盛, 也不过便宜了那些孤魂野鬼。”
“十三弟之功德, 配享太庙,理应俎豆千秋。除却之前已允许建祠之地,除却畿辅之地,以及祖宗发祥之地奉天,均不许再建。”
雍正忽而沉默了片刻,婉襄用心地整理着那些碎片,并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
“两淮盐务积弊多年,自十三弟为朕总理户部事务以来,杜绝了一切弊端。众商咸沐恩膏,万灶皆成乐土。”
“此外,水利最关民生,尤其于江南这般户口繁殷之地。十三弟在时关切民生,留心查问,将一切事宜俱奏报于朕,请于江南兴修水利工程。”
婉襄抬头望他,见他眼中已有伤切之色。
“朕本来欲让十三弟前往江南督建,终因为十三弟肩上担子太重而不能成行。”
“其工程虽由他人督促建成,然如今东南之地数千里,农桑灌溉便利,河流疏通,而不曾有泛滥之事,都缘由十三弟创始之功也。”
“十三弟之功德显著于江南,着于扬州地方建立祠宇一所,以慰江南百姓之心。”
说着不许于全国各地建立祠宇,却又想尽办法增加怡贤亲王受祭享,为百姓铭记之处,怡贤亲王于雍正而言,实在是太重要的人。
“此外,如今的浙江总督李卫亦是十三弟推荐给朕的人才,其为浙省总督多年,浙人深受其恩惠,亦为十三弟之功也,因此着于杭州同样建祠一所,以彰王之功德。”
小顺子在勤政亲贤殿门口东张西望,试图引起婉襄注意,她知道是什么事。
“万岁爷应当喝药了,先停一停吧。”
在她刚刚伴驾的时候,雍正便曾经下旨,不许宫人在他们两个独处的时候送药进来。
今日盛药的药碗也是一只里白釉外浇黄釉锥拱海水云龙纹碗,婉襄手上的那只,就是战败的奏报送到雍正龙案上时,为他所砸碎的。
小顺子很快将药送来,而后无声地退了下去。
雍正很快将药汁饮尽了,他习惯不用蜜饯来压苦味,这于他而言或许也是一种警醒。
“喝了这一两年的药,朕都已经快要没有感觉了。”
婉襄静静地望着他,安慰他:“快了,刘太医不是说,您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很快就会完全好起来了。”
这场雍正七年冬日时起的病症,到九年的秋日,终于要结束了。
他向着婉襄招了招手,婉襄便朝着他走过去。
他用一只手搂着她,靠在她身上休息了片刻。
“今日嘉祥听话么?”
婉襄忍不住笑起来,“她根本还听不懂话,何谈‘听话’。白日里带着她去探望了富察福晋,把几个孩子摆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