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第一卷王(25)
齐佑打量着眼前阡陌交错的庄稼地,冬小麦像块碧绿的地毯,平整的稻田里。三三两两的包衣奴才正挑着担子,往里面泼洒粪水。
达春用力憋住呼吸,打马上前,正要说话,齐佑已经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了得高。
达春看到地上洒下的点点粪水,咬牙跟着下了马,冲着背着他们正在往地里泼粪水的汉子大声呵斥道:“林大牛,七爷在这里,你还不过来请安!”
汉子手上的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朝他们看来。
齐佑顿时心中一紧。
林大牛看不出来年纪,齐佑还穿着棉袄,他只穿着破烂的单衣。黝黑瘦削的国字脸,脸上的颧骨似乎随时能戳破皮肤。
那双眼睛像是枯井一样无神,好似反应有些迟钝,看了他们一会,如枯树根的手,紧紧拽住了勺子柄又放下。
驼着背走上前,无声双膝跪地,头匍匐在沾着粪水的泥地里。
“哎,林师傅......你起来吧,无需多礼。”齐佑嘴里苦得发麻,一时语吃。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林大牛这般麻木的神情,像是活死人般,无悲无喜。
林大牛磕了个头,慢慢起了身,弓着背,一动不动立在那里。
达春看了齐佑一眼,怒斥道:“你个狗奴才,在七爷面前也哑了不成,七爷还要向你请教如何种地呢,你不说话怎么成。”
林大牛依旧一声不吭,就那么站着,好似周围的一切与他毫无关系。
达春训完林大牛,转身对着齐佑笑着说道:“七爷,田间地头您都看过了,如今正在施粪,到处臭烘烘的。种庄稼就这样,七爷是要继续在这里看着,还是我送七爷回行宫?”
齐佑看向远处忙碌的包衣奴才,问道:“今天所有的庄稼都要施粪吗?”
达春愣了下,刚要说话,听到颚鲁扯着嗓子的大骂声:“好臭!狗奴才,谁让你们洒在地上的!”
齐佑抬眼看去,颚鲁下了轿子,由轿夫背着他走了过来。
达春脸色微变,一幅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觑见齐佑面色寻常,额头忍不住冒出了隐隐细汗。
齐佑没搭理颚鲁,再次问道:“今天你们所有的庄稼都要施粪吗?”
达春斜了眼林大牛,忙说道:“七爷有所不知,下秧苗之前得先肥田,冬小麦则无粪不肥。种地就靠粪肥与老天保佑,实在是没法子,请七爷见谅。”
齐佑哦了声,眼神在林大牛额头上的粪土上略微停留,说道:“林师傅,你额头上脏了,先擦拭一下吧。”
林大牛脸上终于有了丝反应,脸皮牵扯着动了动,抬手随便抹了下额头。
齐佑心中叹息一声,笑了笑说道:“你先去忙,我在旁边看一会。”
林大牛双膝一弯又要下跪,齐佑手虚虚一抬:“起吧,不用跪来跪去。我是来跟着你干活的,你跪来跪去,反倒耽误了你手上的活计。”
林大牛僵了僵,躬身退了下去,到了粪桶边继续干活。
齐佑站着看了一会,慢慢走了过去,温声问道:“林师傅,地里一共要施几次肥?”
林大牛喉咙响了下,片刻后蹦了几个字出来:“只一次,粪水少。”
齐佑不懂种地,没有关注过后世的各种化肥,不过他就算是知道化肥成分,在眼下的环境中,估计也难以造出来。
达春拉着鄂鲁不知嘀嘀咕咕说了一通什么,鄂鲁撅着嘴,不情不愿垫着脚尖,跟着达春走到了齐佑身旁。
齐佑看都未看他们,若有所思望着远处忙碌的景象。
四周又脏又臭,鄂鲁实在呆得难以忍受,手上拿着的马鞭在空中一挥,“贱奴,你直接倒在地里就是,还要一点点泼,你是不是故意的?”
林大牛没有吭声,将手里剩下的粪水均匀耐心地洒在了地里,正准备放下勺子时,鄂鲁已气急败坏上前,扬起马鞭就朝林大牛抽去。
齐佑面色一沉,顺手用力一推,将鄂鲁推得趔趄几步,脚下踩到粪水一滑,整个人直接摔进了刚浇过地里。
旋即,鄂鲁的惊声尖叫响彻云霄。
“林师傅,借我一用。”说完,齐佑拿过林大牛手上的勺子,舀起满满的一勺粪水。
一半朝鄂鲁泼去,一半泼向了扎着手,慌乱指挥下人去拉宝贝儿子的达春。
齐佑看着满头满脸挂着黄黄绿绿的父子俩,眼神冰冷:“这一次是屎,下一次就是死!”
第二十六章
在田地间所有包衣奴才注视下,达春颚鲁父子直弯腰干呕,双腿抖如筛糠,吓得落荒而逃。
齐佑淡淡瞥了父子俩一眼,再看向旁边荒废的沟渠,最后微笑着问林大牛:“林师傅,地里泼了粪,下一步就该做什么?”
林大牛的眼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光,只是那点光很快消失,重新枯寂,话倒多了些:“冬至后已经浇过粪,该等到水稻抽穗之后再浇。老天爷下雨之后蓄水,平整田地,插秧。”
果不其然,达春故意在这个时候浇粪,想把他恶心走。齐佑眉头皱了皱,问道:“若是雨水少呢?”
林大牛答道:“去潮白河里挑水。”
齐佑神色淡了下来,指着沟渠问道:“以前有水渠的时候,是不是直接可以从潮白河引水灌溉?”
林大牛垂头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到处都是河流,引来的水能将地都浇灌好。这里不缺水。”
齐佑沉吟了下,问道:“你们为何不修好沟渠.....”他话锋一转,干脆单刀直入问道:“你们农闲时,达春让你们做什么去了?”
林大牛蓦地抬起头,诧异地看着齐佑,目光对上,他仓皇低下头,不敢与之直视。
齐佑眉头微皱,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包衣奴才就是奴隶,林大牛惯常被欺压,也不去逼迫他。
奴隶制现在还没想到办法废除,这水渠,齐佑修定了。
既然已经浇过粪,粪肥对庄稼来说极为珍贵,得用在刀刃上,齐佑便让林大牛不用再浇,“林师傅,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无需管我。若是我有妨碍到你的地方,你就提醒我一声。”
林大牛应了声,挑起担子往回走。
齐佑在路上,不时与林大牛说话,问些粮食产量,病虫害等问题。
越问,齐佑越心凉。
眼前面临几个大难题。
第一,粮食产量低。上中下三等田,南北产量差异较大。
一亩田平均算下来的水稻产量,大约在三百五十斤左右。稻谷出米量七到八成,折合产出大米二百五十斤到二八百斤左右。
齐佑记得后世的杂交水稻,亩产平均在两千到三千斤,比现在的产量要高上十倍。
杂交水稻的稻种如何培育,齐佑不懂。这是无数科学家,如袁老等人为之贡献了一辈子的事业。
齐佑想都不敢想,靠着他一人,就能比所有科学家,无数的农业大学师生们还要厉害,能培育出亩产过千的稻种。
光有稻种还不行,后世的化肥,除虫除草,机械种植,机械灌溉等现代化设备,都是粮食丰收的关键。
第二就是税收。
后世国家对农民种地,不仅免了提留等税收,反过来对农民还有补贴。
对比着现在朝廷要征收的各种徭役,赋税,齐佑只能苦笑。
百姓手上有地没地,差不了多少,都只能勉强填饱肚子。
大地主只靠着粮食收成,发不了财。发财的,是不用交税的权贵们。
比如八旗的权贵老爷们。
第三,就是官场腐败。
除了八旗老爷们,能发财的一群人,则是官。
眼下如县令林议诚,一个月俸禄在三两银子左右。聘请的师爷幕僚,需要自己出钱,一个月的俸禄,仅够勉强养家糊口。
没钱,就只有贪污了。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跟着林大牛转悠了一天,齐佑晚上没有回行宫,先去了达春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