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456)
少年初初赴考场,如纸皆净白,不知哪朵是真梅。
考案年年见挥毫,而今又满座,握笔不是曾经人。
当裴少淮坐在高台上,望着底下那些年岁尚小的生涩面孔,满眼皆是少时读书的过往,也便是此时,他突然想明白自己为何能遇见南居先生。
不是茫茫中的缘分使然,而是南居先生从文卷里选中了自己。
南居先生当初看裴少淮的时候,是不是也同他此时看场下少年学子一般呢?漫漫科考路,艰难走完一路之后,有人成了拦路人,也有人成了开路者。
今日见晴,正场考试一切顺利,待到日落时,敲锣收卷。
因考生太多,读卷任务繁重,再覆安排在了两日之后。
老学究们分头读卷,把文章尚可的卷子呈至裴少淮处,兴许是“子曰不然”太难了些,言而有物的卷子不过数十张而已,不及考生的五中之一。
那些笔法尚且稚嫩的少年郎,只能照着朱子的注解去释义——君子不媚人,遵循于天理。
倒也有些学子从闽南之变,识得了裴少淮的几分心思,譬如一位名叫齐全安的学子便写道:“……当世无杰士方才以媚当道。”
可见,他把“君子不媚人”具体化了,杰士不媚势臣。
又有陈书新写道:“……天理之大,媚神不如媚己。”他结合闽地鬼神习俗之重而述,认为“人言轻而鬼神重,不问苍生问鬼神误世”。
笔法韵律虽不是那么好,一番见解倒是好的。
小题的好处便在于此,没有太多的束缚,自圆其说即是。
裴少淮用朱笔批注之后,伸手去取下一份卷子,当瘦长劲道的笔迹映入眼帘时,裴少淮的手顿了顿,科考之路,馆阁体当道,这样的字迹并不多见。
而裴少淮知道有一个人写这种字体。
他翻到卷首,上头写的名字却是“包玉真”。
当裴少淮读到“民不知天理何为,随饥饱而行”,论述为官之道时,他说真正的好官非一味只论天理,为官者,若不能饱民生暖秋冬,岂能指责民间信“灶神”?
这样大胆而正直的论说,让裴少淮再次把目光落在“玉真”二字上。
他翻开名册,找到了包玉真一页,记录相貌的一栏写道:“年四十又一,人瘦削,有胡须……”裴少淮便知道,这位考生是故人王矗无疑了。
也不知道王矗是怎么在他眼皮子底下找了“包玉真”这么个身份的。
不如王矗好听。
裴少淮笑笑,一介愤愤然的书生,若干年后再上岸,性子依旧还是那个性子。而后执笔,在卷上写了个大大的“落”字。
不是王矗的学识不够,也不是文章写得不好,而是取录“包玉真”,不管对于王矗,还是对于裴少淮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再者说,王矗若真有意隐姓埋名重新来过,闯一闯这仕途,以他的性子,岂会在双安州参加考试、让裴少淮为难?又岂会写如此瘦长字迹?
不过是借着县试,跟裴少淮打个招呼罢了。
……
十数日后,正场、次覆、再覆、末覆皆已考完,团榜、长案也均已布告张贴。
裴少淮让包班头在榜下蹲守了好几日,也未能等到“包玉真”前来看榜,可见裴少淮猜得并没错,王矗参加县试,意不在取录。
县试案首取了陈家的陈书新,齐全安则居于第二,早前有几位夺首呼声甚高、辞藻华丽的学子,虽也在榜上,却落在了十名开外。
南安城的陈家,能排在齐家堂之前,十分鼓舞士气,好好地热闹了一场。
等到张贴前十考生文章的这一日,州衙侧墙外,满满当当挤的全是人,争着围观。
晚来的学子诧异,问道:“区区县试的考卷,便是写得再好,也总不如乡试集、会试集的文章好的,何至于这般鲁莽人挤人、抢着看?”
又有人道:“他陈书新、齐全安的文章,平日里又不是没见过。”
谁知竟没人理会他们,大家只顾着看卷子,这几名学子只好带着疑色,也挤入了人群中,当他们看到那隽永不失劲道的朱色点评时,方才恍然大悟——大家根本不是抢着看考卷,而是抢着看知州大人的评语。
如其一,“士者内直而外正,可衍儒道之薪传,丧千秋之奸胆”,虽是点评,却可当一篇小短文来读了。
若是再仔细思索,又可发现句句珠玑,略加以提炼,便是破题的好角度,无怪有人嘴里念念有词,当场就开始背诵。
“这知州大人是甚么来头?这笔力实在太强了些。”
“这当真只是临场随手写下来的评语?我怎觉得里头包含了不少典故?便是叫我专程去写,也未必能想到这么契合的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