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恨(4)

作者:雪埋柿

我问她是何方人士,今年多大了。她说祖上洛阳逃难到这里的,今年十九。

我一时说不出话。或许没有战乱的话她该是个人人娇宠的京中贵女吧。沉默半晌后我捡了句稍微活泼些的回她:“完全看不出比我大了两岁呢,姐姐如何称呼呢?”

“明珰。”

“若我是指姐姐本名,可太过冒犯?”

酒姬柔顺地摇了摇头,道:“都是贱名罢了,有何分别?何桐椅。”

“‘其桐其椅,其实离离。岂弟君子,莫不令仪’,是个好名字呢。弟书院寝前恰植有桐树梓木,果实小小一串串的煞为可爱,每回见到都很欢喜。难道与姐姐早有缘在?”

酒姬没有回我,她在我说“其桐其椅”时便落下泪来。

腿上布料湿了一片,凉凉的。我们两个没再说话。

我与何桐椅裹着被儿睡了一夜。清晨醒来续了钱带她出郊玩耍。

我俩共骑一乘,她被我圈在怀里。马蹄踏碎青草野花,我略微附耳听她轻唱“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微弱的蜉蝣在空中振翅,外衣整洁华美,叹其生苦短我心满忧伤,人生将栖落何处。

她仿佛无时无刻被忧伤包裹,整个人呈现一种死的寂静,而相貌却是张扬艳丽的。我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眼儿似桃花唇似樱桃,贝齿粉唇是独属少女的美好。可我总觉她下刻就要凭空消散,于是无意识抱得很紧。

我想将她留在世间,然而那似乎是一种不被理解的自私与狂妄。

“姐姐,跟我走好不好?”我将下巴嵌进她香甜温滑的颈间。

何桐椅沉默着,直到下午进城、她在散花楼下侧首回眸,眸光如无波古井:“郎君回吧,下次见。”

我倚马立了不知多久,惘然回身猝不及防与一人相视。

“学监让我找你回去,说是明日便可复学了。”临近傍晚熙熙攘攘,暖黄霞光偏就洒到这人面庞,他一贯清澈的玄色眼眸此刻像对剔透琉璃珠儿,低垂眼睫如无悲无喜身披霞光的神佛,一个眼神便将我从世俗苦痛剥离出来、决绝划出一道界限,“咱们……回吧。”

来不及了。

我清了清嗓子背过身抚摸黑马发亮鬃毛:“宵禁前赶不回的,找个歇脚地方、明朝一早再说吧。”

“嗯。”

“不如就——”我抬头望向散花楼匾额,回首示意梁山泊。他轻轻一笑走向我,抬手搭上我肩头:“不劳弟破费,愚兄倒知一好去处。”

怎么忽然自称愚兄,犯什么病。

……

原来更大的毛病在后头。

我抽了抽嘴角。梁山泊费劲自我马上跳下、险些崴了脚,踉跄两步才站稳。我注视他小跑着登上山石台阶,抓起铜环扣了扣——

片刻探出一个好奇小光头,笑着与梁山泊讲了两句。梁山泊回首咧嘴冲我招手。

我将黑马缰绳交到另个光头手中,和梁山泊被小光头引向禅房。

我马温才,人生第一次在寺庙过夜。这居然是免费的。免费的地方住着怎么会舒服呢?我觉着自己脸黑得像是要滴出墨来,对方拿笔蘸蘸便能写字了,偏梁山泊一点不懂的样子、盈盈笑着左一句愚兄右一句贤弟。

何况僧人过午不食,我很饿,这才是关键。晚间并排躺在床榻,我直觉自己能生吞了梁山泊。我面对月光下他安稳睡颜暗暗捶床。

好饿好饿好饿,真的好饿。

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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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调侃他是渣攻,但马温才:和姑娘盖大被纯聊天

化用了李贺的“青云教绾头上髻,明月与作耳边珰”。

桐椅和蜉蝣引用自诗经嗷。

第5章

书院生活枯燥至极,日日重复使得时光飞逝。暮春到初夏仿佛就是一场雨的事儿,再与那人对坐榻上读几本书,抬头望去一窗新绿转而繁盛,莺啼婉转。

梁山泊前几日说既然我俩晚间都要琢磨功课,分点两根蜡烛实在有些浪费,何如并作一桌、左右同读,如此一来梳理交流也方便些。我很想甩个金元宝到他脸上说爷不缺钱,但看他神色认真仿佛这种节俭确乎与钱财无关而只是一种品德,便捏着鼻子成全了对方。

我做功课本糊弄敷衍了事,可自从共案同读梁山泊便时不时请教我一些问题,我想闲着也是闲着、翻阅书册揣摩片刻后装作随便给出答案。谁知这人总是一脸崇拜地看我,搞得好像我回答了多么了不得的问题,让人难免耳热。我覆掌到他脸上:“别这样看我。”

“为什么?”手掌感到他开合的唇绵软微凉,倏然收回却叫对方拽住了手腕,他语带笑意道,“我觉得温才很厉害呀。”

“知道了。”我低下头提笔蘸墨,笔尖在砚台刮了一下又一下。心里稍微有点慌乱,从小到大有的是人希望我好,比如我爹娘、比如祝应台和伯母、还有左右侍奉的小厮婢女,但从没有人相信我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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