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恨(11)
想通这一关节我便明白过来想必他是嫌弃我,到了书院自然能不与我扯上关系就不扯上。便如此刻,尚在上虞时他于我面前何尝摆过这般姿态:慵懒的,却近乎咄咄逼人。
像是刀片反复刮磨心口。我兀自挺直脊背端坐,魂魄却已化作一滩烂泥。
“嗳,你知道么,我昨日走在书院很是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他食指轻扣膝盖,“听闻你和他有分桃之好?”
“什么混账话!”我重重一拍大腿佯怒道,“我与梁兄再清白不过,便如我同你这般霁月光风!”
“哦——”祝应台拉长声音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喜欢他。”
什,什么?!我被自己口水呛到,咳了半晌,面上发了红。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来是真的。原来你喜欢男人?”
我见避无可避了,恶向胆边生咬牙道:“是又如何?”我不止喜欢男人,我还敢喜欢你呢!要不是你祝应台我也永远不知道自己喜欢男人。
血突突往头顶冲,我四肢冰凉,心想还能比这更差吗、还有什么比这更狼狈的?我小心翼翼喜欢的人居然一直知道我的喜欢,他居然一直对之视而不见,居然——
“恶心。”
祝应台吐出二字,扭过头去不再看我。
我愣住了,耳边一片嗡鸣。
不知过了多久,我逐渐再度听见风吹院中树叶沙沙作响,纷杂脚步声来去,偶有僧人低语。
秋风间或吹得窗棂呼啦作响,我突然困惑为什么要在这种寒冷干燥的天出来玩。连手边茶碗都是冰的。
又过了会儿,老和上与梁山泊笑着掀帘入内。梁山泊带入一身寒气,见我时皱了皱眉:“温才,你不舒服吗?”他走近两步欲使手心贴我额头,我侧首避开,勉强笑道:“没事。”
梁山泊神色一黯:“好吧。”又转身与和上说了几句。
我估摸他俩应该谈得差不多了便要起身,不料心口忽然一疼、险些摔倒在地,被一人勉强扯住手臂方才站稳。我缓慢扭头,祝应台眼里流露不掺假意却转瞬即逝的担忧。他倏然收回右手,抱臂望向门帘。
“这位……施主?”
“嗯?”我没想到老和上突然开口,一旁梁山泊面上也带了惊诧意思。
和上对我伸出两个拳头,展开右手又合拢,展开左手又合拢。
“施主见到了什么?”
我看在梁山泊面上陪他玩这无聊游戏,冷声道:“师傅手掌开合。”
“是极。”老和上笑眯眯道,我见他两指并拢点向梁山伯,又点向祝应台,“施主为何转动视线?”
“师傅做出动作。”
“善。动的是我,静的是施主。无论我怎么动,施主始终在‘看’,本性未变。”他微笑着伸手抚上我胸口,“轮回流转,几多苦痛,莫要执着呀。”
他脸上如树皮般处处沟壑,一双眼却利若秋霜。我其实不太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被当下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也好什么也罢给魇住了,定在原地仿佛沉入了最深的湖泊。
“轮回流转……?”我出神喃喃。
“是。施主莫要认物为己,颠倒行事。”
“认物……”
“马兄在说什么?”祝应台忽拍了拍我肩头,我猛然清醒过来,撑着桌案大口喘息。梁山泊立在另外一边抚上我的背替我顺气。
我耳边渐渐又起了嗡鸣声,间杂了木鱼咄咄。浑浑噩噩由着不知祝应台还是梁山泊牵扯踏出小门。
老光头长叹口气,目送我们三人离去。我最后回头看了眼,小光头蹦蹦跳跳扑到他身边,老光头慈笑着揉了揉他肩膀,继而转身走远。
他们踩着一地平仲叶走远。
平仲叶。我慌忙伸手进袖口翻找——
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像是崩断了琴面最后一根弦,心中猛然无比痛彻。
我弄丢了昨天那片叶子。
--------------------
勉强算二更吧:)
第12章
晚间回到寝房,陈元鼾声震天,我躺在床榻辗转反侧,心里却是一片空茫。忽然下起淅沥小雨,秋雨携卷寒意浸润天地,我倚坐起身、披衣推窗,见天边微白。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
如同苦果在心田发芽,一丝一缕缠上我的经脉混入血液游走全身。不是什么大事。
自古欢爱故事没有善终的,我只不过还未开始便尝到其复杂滋味。是警告。我与祝应台间还什么都没有,他的一句“恶心”便能叫我几乎失了魂魄,我无法想象与梁山泊分开的那天自己会如何。
是的,我终于认清对他的情,并非春冰乍融般玲珑清透、并非千层巨浪般来势汹汹,而是很普通的、鸟归故林般的安心。情从何起,是明圣湖采莲那日?还是打完人牵起他就跑的那次?亦或是——我探手接了几滴凉雨——那日绵绵春雨他浑身湿透发着抖、一双乌黑的眼抬眸见我便笑,我无法追根溯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