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楼春(95)
他年纪小,却不代表什么都不懂。
阿爹在房间里将自己灌醉,摸着那个盒子哭得跟个孩子一样。
再后来,阿娘生了个弟弟,他到处去打听,说叫梁谌,生得跟个白玉团子一样,机灵聪慧。
他想,不愧是阿娘的孩子。只是他也想阿娘,想弟弟。
可是再后来,所有人都没了,阿爹,阿娘,弟弟,都没了。连书院也消失在火光中。
他已经长到足够大了,他知道皇帝陛下意味着什么,知道那把龙椅意味着什么。连谢家都不能抗衡,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再次流浪了。
流浪到大齐,遇到了裴眠。
直到最后,他终于回来。
“与朕何干。”靖文帝声音有些颤抖了,可他仍死死咬着牙,一步也不肯退。
岑潇垂眸,指尖微动:“那——梁谌呢?”
“你嫉妒我阿爹,知道他同柔妃的关系,恨不得让他直接消失,可是聚华书院背后站着谢家,你不敢轻举妄动。后来你抓到了把柄,说谢家谢渊同南疆勾结,意图谋权篡位。”
“谢家啊,那可是忠心耿耿的谢家。”
“陛下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呢?”
岑潇笑了笑,有些恍惚:“柔妃不愿让他们牵连,甚至以死相逼,可是陛下又怎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你暗里下了命令,想要将谢家旁支尽数斩杀。”
“柔妃拼尽全力欲救下谢家,她甚至暗中联结了当时的长鹰卫统领,还擅自出宫见了归京的屈将军,准备鱼死网破。”
岑潇皱着眉,好像想不起来了:“后来……”
他抬眸,眼里锐光逼人,若眼神似刀,他已经将靖文帝剐了千百道:“后来,后来陛下就杀了柔妃。”
“投井?柔妃会不知道当时的局势吗,投井哈哈哈……”
“闭嘴!闭嘴!”靖文帝疯狂怒吼着,他一遍遍地重复,整个人看起来跟失了神智一样。
岑潇本来是抑制着笑,零碎的笑声从嘴里传出来,见到靖文帝那副模样他忍不住了,放声大笑,笑得眼泪从眼角滑落,一滴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
众人屏气凝神,看着那个笑得捂着肚子的岑潇,纷纷别开了眼睛。
“父皇……”梁傲从暗处走出来,他颤抖着,眼里仓皇无措。
靖文帝停住,霍然看向他,他像头暴怒的野兽,要撕扯旁人的肉。
篝火依旧燃烧着,却一点温暖也给不了,连这片黑暗的天地,都照不透亮。
“父皇,是真的吗?”他僵硬着身子,强迫自己露出个笑来。
“是真的。”谢舟喻带着梁谌,也从另一侧走了出来。他眉眼仿佛挂了冰霜,连声音也清冷冰人。
岑潇收了笑,站直了身子,又恢复了那副温和模样:“人倒是齐了。”
“陛下,您还满意吗?”他又问。
靖文帝神色一变,突然发了疯似地冲向岑潇,岑潇立着没动,陈褚卫倒是先出手拦住了他。
“陛下。”他皱着眉使了劲。
“陈褚卫,给朕杀了他!”
“杀了他!”他扑腾着手,双眼血红。
梁傲一直都生活在一个安全的环境里,他这辈子遇见过最危险最让他害怕的,是梁焱被关进牢里对他说的那番话,可这一次,他觉得,他的父皇更可怕。
“父皇!”他喊了他一声,随后两步跑到岑潇面前,他知道,现在没有什么能阻止他报仇,“岑先生。”
到现在,他还是称呼他一声岑先生。
岑潇和他站在一起,他神色自若:“殿下,我叫岑潇。”
这话,便是没有余地了。
“岑先生!”他目眦欲裂,声音破碎。
陈褚卫也看了眼岑潇,只是触及到谢舟喻目光,后者朝他微微摇头,他便定了定神,没出声。
现下最心惊的还是那群来春猎的人,他们一个个看着这局势,心里都预感到这大梁怕是要变天了。
“我也无意伤陛下,陛下拟个旨,该还谢家的还谢家,该还梁谌的还梁谌,今天,便到此为止。”岑潇眸色浅淡,没有了方才的咄咄逼人。
靖文帝哈哈大笑:“你算什么东西?”
“你要翻了我大梁的天?”
谢舟喻紧紧拽着梁谌的手腕,他面目平静道:“陛下。”
靖文帝扭头看他,他说:“谢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手里的手腕似乎想挣脱,谢舟喻捏的更紧。他并没有被激怒,仍旧是平和的语气:“陛下,您看清楚,这是报应,不是我们在逼您。”
“谢舟喻,当初就该杀了你!”
“谢陛下不杀之恩。”谢舟喻其实也一直不明白。直到后来他被送去了浔安峰,回来刺杀了他,那次斩断一指,靖文帝再没动过想了结他的心思。
“陛下,快做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