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老是你(7)
陈和祥托着手静等着,好一会儿,万岁爷踅身回来,看了他一眼。
陈和祥心头毫无征兆地猛一突。
这一惊自然不是因为万岁爷的模样,谁人不知当今圣上样貌是一等一的出挑,身材是个练家子自不必说,容貌上随了太后娘娘,剑眉星目,就算是拿满朝文武相比,也再没有比万岁爷长得更齐全的人儿了。
叫陈和祥心惊的是一股说不上来的吊诡感受,就好似……好似面前的万岁爷,换了个芯儿似的,更为威仪、更为沉重,竟像是突兀长了不少年岁。
陈和祥赶紧埋下头去,再不敢多想了。
支开的窗梢透进道道清亮月光,再不见方才夜半惊雷的震悚。
皇帝面上无甚表情。
御极多年,瞧不出悲喜的面具早已覆成第二张脸,谁也探不出帝王心。
他向来自诩清醒,追随皇后回来,也许是这一世做得最糊涂的决定。
自古婚姻大事不由自己作主,皇后出自夏家,他自能坦然接受,与私心偏好毫无干系。便是成婚后,他和皇后之间亦并不亲厚,每每反思,都只记起他待她极为疏冷。
每逢初一、十五上坤宁宫里,他只记得她永远板正,处处礼仪都做得一丝不苟,偶尔对上的目光里总是诚惶诚恐。
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她没有为夏家争取太多不应得的东西,这样很好,既嫁作国母,的确不宜与母族牵扯过深。
三年夫妻,直到她满身是血扑在他怀中,颤抖着仰面望他,他才陡然惊觉,皇后在他这里,竟然连相貌都极为模糊。
陈和祥久久跪在厚栽绒地衣上,终是听见万岁爷开了口,声口冷清威严,“去,召夏文康。”
陈和祥一怔,伏下去,“回万岁爷,泾国公已在庑房里等候觐见,老奴这便去。”
皇帝不动声色走到案前,拿起最上一本折子,目光落在臣工的落款日历上,微微凝神。
彼时皇后中箭,缠绵病榻尚未大行,夏文康就送了大女进宫侍疾。这侍疾里满打满算有几分真,他不愿提及,天下皆言天家无亲情,须知这公府里更是薄情。皇帝深知泾国公府的筹谋,无非是趁着皇后拼死救驾的情还热乎着,及时搏一搏皇后身后的打算。
他能理解,但看着床榻上皇后惨白如雪的面色,这种迫不及待多少令他有些厌倦。
好歹这侍疾最后没侍上几日,皇后终是去了。
自那以后,皇帝得了一种没有旁人知晓的怪症,无论眼前是哪个女人,环肥燕瘦都罢,无一不令他想起那一日风雪漫天的高台,浑身是血地扑倒在他胸前、紧紧攥住他衣袖、用尽全身力气望着他的皇后。
立后的事一拖再拖,选秀的间隔也越来越长,最后干脆连选秀也不开了。
而他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高兴时、烦闷时,上坤宁宫的空殿里坐一坐,对着空座独饮上一盏茶。
唯独那一刻,身居高位的孤寂才不请自来。
托生在帝王之家,有太多人为他而生,也有太多人因他而死。死在他眼里,继而又在他心里逝去的,唯有皇后一人。
后来种种机缘,令他有机会回到皇后生前,只是没想到,时机竟是如此之早,她甚至还未成为他的皇后。
这样也好,上辈子欠她的,尚且来得及在这一世的漫长岁月中弥补。
案上是奏折子堆砌的高塔,内忧外患,桩桩都是十万火急。
罢了,国事为重,先解了眼下的困局,封后之事暂不急这一时半刻。
主意既定,皇帝安坐于正椅之上,“宣。”
-完-
第4章
◎攀亲◎
京里几位公爷前天夜半都入了宫,至今尚未归家,瞧着眼下的局势,怕是至少十天半月都得在宫里耗着了。
潘氏耐不过夏和易央求,以消磨时间为口子,邀荣康公夫人并二公子一道过府说话。
只可惜天公不美,从清早醒来就淅淅沥沥飘着雨,到了快晌午时下得更大了,滂沱的雨在檐下汇成了一重重水幕,潘氏预备在园子里消暑的清雅流水席没了用场,只能照旧在花厅里摆上一桌。
戴家人来得迟了些。
不过着实也落不着埋怨,谁能想到突如其来下这么一场大雨,京里不疏通的道上,水都积到脚面儿深,马车一路上走走停停,行得艰难。
暴雨的天气,天空灰蒙蒙的,连空气都较往日里沉闷上三分,花厅里更是显得阴沉昏暗。
雨滴砸在天井的地砖上,噼里啪啦的响,丫鬟打起了斑竹帘,戴思安跟着登上石阶,再是防水的皂靴也架不住这么大的雨势,脚上不舒坦,心里憋着恼火。
忽见不远处圆凳上的姑娘娉娉婷婷一起身,小簪上扎了朵青粉绒花,白净的面庞上淡妆似无妆,纤细玲珑的身量,屈膝福了个礼,再开口唤人。那声口,清脆又甜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