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老是你(6)
这谈婚论嫁虽说是两家人的事,可爷们儿家里还没操心起来,姑娘家就开始张罗了,外人听了到底说不过去。
母亲是点头了,万一夏公爷听了不答应,或是母亲想想又觉得不妥当,那她可就白使半天大劲儿了。
在床榻上翻来又覆去,紫檀木的床板咚咚直响。
伺候上夜的春翠撩起帐幔,“姑娘可是要吃水?”
夏和易蹭一下坐起来,“我想去寻母亲,又觉得半夜里不合规矩……”
说着说着自个儿没了声响。
规矩规矩,她现在可不是万事要讲规矩体统的皇后,公府里任由她横着走都没得说。
一叠声督促换上衣裳,顺着小道就上了上房,她现在这身子骨,比在宫里三步一喘的时候可要好上太多,不顾丫头们在树下惊悚地摇帕子,三两下利落窜上正房窗边一棵石榴树上,屏住呼吸,耳朵贴上屋瓦。
正是夜深人静之时,衬得屋里的人声愈发清晰。潘氏正跟夏公爷说起她的豪言,“老爷,您听听,这是女儿家家该说出来的话?我这做娘的都替她臊的慌。”
夏公爷则是颇为感慨,“我原还道她懵懵懂懂没开窍,唉,原来二丫头也长大喽。”
“竟央我明日便请荣康公夫人过府来吃席,还扯着衣袖非要我应下才放我走。您说说,这,我,唉……”潘氏千言万语汇成一声叹息,声儿里倒也还是个笑模样,“也不知道这诨冤家是随了谁。还好将来进宫的是鸣姐儿,倘若是换了易姐儿……”
夏公爷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扶了下后颈,“夫人莫要再说,我这一把年纪,万万经不起这等惊吓。”
虽说是自己的孩子,为人父母也认得清现实,即便是自己有意无意纵容的结果,这个幺女实在撑不起国母之位,退一步往私心里说,也撑不起百年夏家的门楣。
夏和易?进宫?做皇后?
奉天殿上的金瓦片都得被她掀翻了不可。
还是嫁到荣康公府好,门楣响亮,续弦夫人又不至于拿捏了她去,平平顺顺不吃苦,再添上几个孩子,待以后夫君降等子袭个爵位,这一生也就罢了。
俩人越合计,越觉得这门亲事非攀不可了。说着说着要歇下,廊上忽然脚步杂乱匆匆而来,砰砰敲门声响起,“阿爹!阿爹!”
潘氏睡外侧,趿拉上绣鞋,披了外袍,没让丫鬟动,自个儿开了门,低声斥道:“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
“叨扰父亲母亲歇息了,是儿子不是。”门外立着整装的大爷元麒和大媳妇。元麒抱拳一鞠,三言两语说明,说北边突然传战报,南边水患后又闹了疫。
夏公爷一个打挺从床榻上跃下来,困意全没了,眉头全拧在一块儿,脸色硬得像河冰。
潘氏也听出事态紧急,赶忙上前伺候穿戴。
囫囵穿好,夏公爷疾步往外去,迈到门槛处停了,踅身回来,“打发个人,这事需知会鸣姐儿一声。”
潘氏碎步跟在后面抻衣裳后领,“老爷放心,我省得。”
夏公爷走到元麒身前,想想又补了一句叮嘱,“我们夜里出去便罢了,别叫易姐儿晓得。小姑娘家的,犯不着操那多闲心。”
潘氏高“哎”了声,扬了扬帕子,“您就放心去吧。”
目送公爹和丈夫打马出府,赵氏搀扶着婆母潘氏回房,心里不住想:这二姑娘和易,十六岁,放在外面成亲早的人家,孩子少说都抱俩了,这里倒好,阖府上下还拿她当小孩料理。
树上的夏和易脸也听白了,她想起来了,等这一茬乱麻似的政事告一段落,宫里封后的诏书便下了。顿时急成火上蚂蚁,时不我待,明儿无论如何都要说服母亲邀荣康公夫人过府一见。
墙角听完了,该偷偷开溜了。倒也不难,怎么爬上来的,再怎么照原路下去就是了。
本是十拿九稳的路径,谁想“轰”一声惊天巨响,眼前猛然一道惊雷,劈得半边天都见了紫。
夏和易猝不及防,脚下一滑。
“啊——”
“姑娘!”
“二妹妹!”
“我的儿!”
公府里灯火通明,又是一片熟悉的兵荒马乱。
*
此刻的乾清宫中,亦是一片灯火通明。
从穿堂前出来一位老太监,发色银白,身板却挺得笔直,“诸位大人都到齐了?”
外面报信的小太监恭恭敬敬插秧拜下去,“是,擎候着万岁爷叫起哪。”
“知道了。”陈和祥一挥拂尘,回了御前。
万岁爷却不在那块“正大光明”下坐着,陈和祥弓着身子寻了一圈,那镶青色缘的玄色燕弁服立在窗前,高挑挺立。值此政事万般焦灼之际,万岁爷却反常卸下奏本子负手沉思,必是陷入某种更为难解之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