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记(16)
白日赶路,夜间休憩,一行向西而行。
快要立春了,候鸟回巢,山涧溪水叮咚作响,土里拱出草尖,枯败的枝条冒出嫩芽,万物似乎都带着欣欣向荣的力量。几日下来,青仪和祝湛成了莫逆,成天里混在一起,切磋剑技,探讨心法,恨不得睡觉都在一个床上;小桃为了照顾莫泠儿,日夜钻研药石典籍,一闲下来便抱着书卷,沉默了不少;阿戎虽修为不济,却热衷安排众人生活,不知从哪寻了本“澜沧地志”,据此安排行进路线、吃穿行用,粗糙汉子揽了琐细活计,竟也干得井井有条。只有灰疏,从前便说:美食能使磨推鬼,现在得了机会,越发好吃懒做,腰围也渐渐浑圆----倒是不好管束,毕竟也没花我一锭银子。
日日无形鞭策,我勤励不少,从前怠惰因循,常常讨骂,如今夙兴夜寐,连青仪都挑不出毛病。
莫泠儿也渐渐好了起来,昨日见她修习心法,灵流冷冽纯粹,运转流畅,识海气势磅礴,修为再进一步。几日相处,我没有问出我的疑问,我怕问不出答案,平白生出隔阂。只是隐隐觉得,她对无垢的了解超出了“博闻强识”所能到达的境地,我想,她与百年前那些炼器家族,应是有些不为人知的关系。
我起了身,逼仄的窗户正对着厨房,熹微晨光乍现,厨房的烟囱飘了袅袅白雾,阵阵麦香钻进我的鼻子,一扫经年尘土的气味。这是距止溪镇最近的一座客栈,也是附近唯一的“有活气”的地方。
阿戎带我们到达这里之前,经过了三处零散村落。颓垣败井、尘泥寥落,稀疏的寒风从寂寞街巷中吹过,让人齿寒。村子无一例外地修了高台,台上摆了长条书案,案旁置了两个蒲团,台下散落破旧桌椅,覆着薄灰,寒风刮过,浮灰吸进鼻子,呛得人咳嗽不止。几人掩了鼻息登高望远,顿开茅塞,个中缘由呼之欲出:添上熙攘人群,这便是另一个‘龙蟠茶馆’。
客栈位于三叉路口,两栋小楼,一间厨房。昨天下了小雨,更深露重,抵达已是深夜,一行人饥寒交迫。掌柜连忙迎了我们进屋,寒暄起来,方知附近村庄近年十室九空,以致客栈人气每况愈下。掌柜早已无力经营,晚来几日,怕也是关门闭户、封刀挂剑了。
我循着麦香下楼,正遇到阿戎在寻我。
“公子和师姐商议过,在此盘桓一日,修养生息。寂公子以为如何?”阿戎行了个礼说道。
“甚好。”我点了点头:“祝师弟和莫师妹现在何处?”
“公子寻了阿仪对弈,师姐刚刚离开,说是去散心。”阿戎回答我。
“小桃跟着吗?”我继续问。
“不清楚,但师姐已痊愈,寂公子无须为安全担心。”阿戎看了看我。
“往何处去了?”我看向他。
阿戎指了个方向,然后行了长礼便转身离开了。
人地生疏,独自散心?
我有些不安,决定去寻她。
阿戎所指方向是路旁通往南面的小径,两侧野草荆棘浓密,长长伸出掩住路基,植物长得蓬勃,可见少有人行走。我手搭凉棚朝南望去,见小径蜿蜒延伸,植物逐渐浓密,目力之外,白雾蒸腾。是有剑气所护?我摇了摇头,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荒郊野地,何来剑气……
正在揶揄自己,一时脚下不稳踢了硬物。我定睛一看,一场冬雨,路面吸了雨水,泥中旧物被我踢了出来:一方乌木路牌陷在泥里,通体污垢,并未完全朽败。我抠出木牌,拂了泥水,见木牌上划了箭头,余一‘无’字,虽描金褪色,但字体雄浑,定是名家所书。我再看足下小径,一行浅浅足印延向远处,看大小,应是莫泠儿所留。
路面不平,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半刻,溅了我一身泥垢。
前方威压突如其来。始料未及,此处竟真有一道强大剑气。我原地打坐,先是倾空识海,再是袒露神魂,心中所念便完全显露于它。随后剑气与我神魂交通,渐渐平静,准我向前。
甫一进入,巨大的水流声宛如雷鸣,我抬眼望去,眼前高耸的山壁上,悬着一条约莫八丈宽的瀑布,飞流直下,宛如天河跌落,撞得山脚水汽蒙蒙、珠玑四溅。接着汇成小河,朝南浩荡而去。河边脚印深深浅浅,在岸边大石间七零八落,最后竟通向了这道水帘之后。
我起了避水灵障,穿越瀑布而过。果不其然,瀑布后方有一宽敞通道,依山而凿,通向深处,道壁镶了明珠,很是亮堂。我敛住气息,循光而去,行了不远,便见一巨大洞穴。洞穴以山为壁,纵深愈数十丈,内里也是缀满明珠,故而宛如白昼。壁上刻满描金文字,映了明珠光辉,异常璀璨夺目。山洞正中有一石座,座上置鎏金八卦图腾,而座下香炉旁跪坐一人----正是莫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