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颠(301)
作者:栖风念
姜眠。吴妈妈堆着笑,脑中飞速寻思,姜眠是谁?
煞神在前,鏽住的脑袋转的也快:“哦——是那姓姜罪臣的女儿啊,爷,她死了。”
“……死了?”
“死了,来这没一段日子就死了。”
果然,不惹麻烦上身这说辞是最好的,吴妈妈对谁都统一口径,看此人怪吓人,怕他不信,还添油加醋以显真实:“真的死了,她那身子本就不好,来的时候就病怏怏的……”
宴云笺耳中嗡嗡作响,女人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隐隐约约隔着水膜。眼中只剩下她血红的唇张张合合:
“她是重罪之人……自然要多受点罪……”
“生的招人……”
“……哪里遭得住……死了……早就没这号人了……”
一口腥甜从肺腑涌上喉头,宴云笺喉结微滚。
他极平静,平静的有些出奇:“她葬在哪。”
吴妈妈心里一咯噔。她们这行当都是人精,听三分就知弦意。能问出这种话的,自己方才说的莫不是有些过?
话只能这麽说,只是收敛老实:“爷,我们这,那还有什麽好地方。姑娘被弄死了……就卷了草席……往乱葬岗一扔……”
像是被什麽捅了一刀,他退一步,深深弯下腰去。
吴妈妈吓一跳,欲伸手扶:“爷……”
宴云笺猛然向外奔去。
日薄西山,夕阳沉入地底,只剩最后浅浅一线。
乱葬岗就在这吝啬的金光里,腐烂,肮髒。
有的尸骸上有森白的皮肤,有的腐败,有的只剩一副惨淡的骨架。
宴云笺扑到地上,一个一个翻找。
满手泥泞,他不知疲倦,双眼发直,一双冷玉般的手,直至十指指甲全部脱落。一直从日暮西陲到夜幕深深,从一个白日到下一个夜晚。
湿冷的凄雨始终陪着他。
翻遍了整座乱坟,看过每一处枯骨,寂黑的天空无星也无月,上天再也不肯让他看阿眠。
阿眠、阿眠、阿眠……
他找不到他的阿眠。
这里无数凄惨、荒败、无数可怜的悲凉魂魄,他的阿眠在哪呢?
耳中嗡鸣声愈发重,似有尖笑没完没了的叫嚷。
你找不到了……
她早就死了啊……
你害死她的……
宴云笺仓惶四顾,无数细小嘈杂的声音刺进耳膜,渐渐变成巨大的轰鸣声,大脑似乎插.入数根钢针,每一根都尖锐狰狞:找不到了……没有了……她死了……
好半天,他无意识笑一下。
很短促,笑容僵在唇边,旋即一串低沉的笑声自胸腔流泻而出——他都毁了什麽,可知他亲自摧毁的是什麽?!
没有力气了,他一点一点滑到,躺在地上。
天空像野兽的口,黑深可怖,他轻轻唤:“阿眠,阿眠。”
视若珍宝的成亲礼,他亲手将他心爱的姑娘丢出府门,滚落台阶。
他对她说,别叫我阿笺哥哥,你再敢这样唤我一句,我先割了你的舌头。
他对她说,把眼泪收回去。这样只会更招我厌弃。
说,你最好上刑架时,也这麽硬气。
我把他们的眼睛挖下来送给你好不好?
我不让你死,岐江陵有个玲珑阁,闻名天下,你可知晓?
宴云笺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喉中呛住,他蜷缩着剧烈咳嗽,胸腔里带着风,濒死的鹤,每咳一声都用尽力气。
“阿眠……阿眠……”
“义父……姜夫人……大哥……”
他绝望呜咽,再往下嘴唇翕动,便听不清了。
眼泪争先恐后的涌出,双手捂住头,浑身发颤。
“啊……”好疼啊。
“啊……”什麽都没有了……没有了……
“啊——啊——啊——!!”
声声凄厉、粗哑、如野兽一般的嘶嚎,癫狂惨烈,剧痛入骨。
宴云笺紧紧抱着自己,缩在地上,嗓子完全撕坏,也没了人模样。
他张张嘴,喉头剧痛,发不出声音来了。
他的家人,他的妻子,他珍爱的一切。
都被他亲手摧残,毁灭,只剩分不清彼此的泥与灰。信仰坍塌在眼前,乌昭神明也弃他而去。
宴云笺睁着眼安静许久,他躺在这里,就像一个新死的尸体。
不知过了多久,他动一动手指,抽出腰间漆黑沉重的匕首。
他起身,换做双膝跪地,左手扶在泥泞的土地上。
刀锋雪亮,抵在食指指根一点一点下压,锋利的刃片齐根斩断手指。切口处鲜血狂涌,他未曾理会,只将断指轻轻盖上土,埋在地下。
忘恩负义,断指可还。
可千百年前,真正的乌昭女神惩罚背义之人的传说中,不是这样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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