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颠(300)

作者:栖风念


他们在简陋的喜堂同榻而眠。

她要他将她抱起举高,用白绫覆上他双眼。

他紧紧拥她入怀:“谢谢你还要我……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伤你了……再也不会。”

宴云笺犹如困兽,跌跌撞撞向外走。

闪电将他塑成鬼魅,明明暗暗,大雨始终没有落下。

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

那个他不愿辜负、不可辜负、不能辜负的人,她是谁?

他不知自己走到哪里,擡头看见一间不知名的偏房,上面挂着残损破败的红绸。

随风摇曳,比凄婉的鬼魂还苍凉。

这间府宅,本是要办喜事的。

他自己的喜事。

宴云笺按住心髒,那里似乎碎成了齑粉,看不见的血液汩汩而流。看着这条未清理干净的、残败的喜绸,就像看见那日自己掐着姜眠脆弱的脖颈,将她丢出门外,她狼狈不堪滚下台阶,就如同这截可怜零落的绸缎。

心髒前所未有的情绪膨胀到极点,恨爱交织,甚至分不清那是什麽感情,宴云笺急剧惨痛弯下腰,眼前阵阵白光乍现,天地旋转,日月无光。

倾盆大雨,忽然而至。

“轰隆——”

“轰隆——”

宴云笺浑身湿透,瞳仁急速颤抖,脸色苍白如纸,薄唇渐渐变成乌紫色,额角甚至脖颈都隐隐鼓起青筋,“噗”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暗红色的心头血。

他很慢很慢地擡头。

森光下昳丽的脸扭曲,似笑非哭,生不如死。

口里轻念:“阿眠……”

——卷四:如梦令·完



第107章 风月同天(一)

天河决堤, 涕泗滂沱。

“大人要去哪?大人——”

管事不敢强拦,宴云笺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可怕,这一刻他不像是一个人, 像积年的雪,崩塌的山,染血的刀剑, 失控的兽。

他不顾一切发足急奔,转眼溶进世间茫茫大雨中。

“德叔,这……这如何是好?”值守的府卫没见过这种事情, 拿不定主意。

管事说:“大人身份尊贵,方才模样分明不对劲……应该禀告一声……”

可是,禀告谁呢?

从前侍奉的人, 再是尊贵, 总有归处。而眼下这个,任何不妥, 告知给谁听呢?

便是他死在外头,可有人会在意?

管事在檐下愣了许久, 大雨如注。

他说:“罢了。”

*

宴云笺近乎滚下马来,半边衣衫和惨白的脸颊一齐溅上泥水。

即使是这样的暴雨,也浇不灭刑场沖天的血腥气。人间炼狱,暗的无边,伴着雨声风号, 像是有阵阵凄厉惨叫回蕩。

魂魄结兮天沉沉, 鬼神聚兮云幂幂。

宴云笺瘫跪, 捧起地上的一抷泥。

重刑之犯, 不可收尸,死后挫骨扬灰。

义父……姜夫人……大哥……

雨水成股, 沖刷过额发、鼻梁、下颌,顺着肌理,寸寸入骨。他缓缓将这从地上捧起的泥土重新放回,双手盖在上面,压实,抚平。

他不是人,是畜生。难怪出事以后,那样多的人骂他丧尽天良。

他的确不如猪狗。

浑身痛楚,让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被切成碎片,只剩一堆可憎肮髒的烂肉。

宴云笺深深弯腰,额头砸在地面。

整个人紧紧团成一团,似冷似痛,身上衣衫湿透,看上去就是一副蜷缩在地的骨架。

头砸在地上,溅起泥水血水。

如此反複,沖天暴雨将他洗刷成惨淡苍白的鬼魂。

良久,宴云笺倏然起身,翻身上马向城外疾驰。

京城到岐江陵快马加鞭至少要五六日的路程,宴云笺第三日傍晚便到了。

他狼狈的可怖,形容枯槁,发冠松歪,下巴上冒出泛青的胡茬。

扔了马鞭,疯子一样沖进门。

“站住!”

玲珑阁护院见一人神思癫狂,不要命似的往里急奔,立刻伸手拦。

宴云笺挥臂挡开,自己也不知使了多大力气,也看不见那两人摔出去撞断了台柱,倒地口喷鲜血。

“爷,这位爷,您有话好好说,这是做什麽……”玲珑阁的吴妈妈本是不悦,待看见宴云笺出手,顿时明白这是个硬茬子,不敢硬碰,便陪着笑。

“您里面请,消消气……”

看他人虽落拓,衣衫颠沛风尘,但布料考究,束冠也非凡品,应该是个富贵人物:“这位爷,您若是——”

“姜眠在哪。”

“什麽?爷要找哪位姑娘?”

她红唇开合,说出的话令他惊恐。

叫出那个名字,眼中都潋起一层薄泪:“不是找哪个姑娘……我找姜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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