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63)
作者:南通欢
“可是,你问过我的意思吗?还是你,一厢情愿呢?”
我是温声细语的,话却是凌厉刮骨的。他目色震颤,不敢置信地盯住我,宽厚的背在风雪飘摇中,并不稳妥。我被他勾起的火气熄灭,眼底的炙热冷却,语气平淡,恰似这场下了又下的雪。
“我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劝你,多加思量。爱这个字眼,应当双向。我感念你的挂怀,却承担不起这份厚意。或者说,睿辰。”
我迟疑半晌,还是紧闭双眼,残忍出声。
“我只把你,当作兄长。”
他牢不可破的城池,还是避无可避地沦陷。他下颌收紧,放松,收紧,反反复复,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我叹笑如故,只是物是人非。
“睿辰,你自幼失恃失怙,对感情的事,可能敏感,却还不成熟。”
我望着他无所适从的面容,嫣然而笑。
“这样,你随我来,我带你见一个人。”
他诺诺点头,言听计从的温顺模样让我哭笑不得。但是那抹笑意还未漾起便沉没下去,湮灭无形迹。
因为,这个人,已然故去。
提及他,我自然而然地面色严峻,心底沉重。没错,我要去祭奠的,正是在此次大捷中在生死簿上偷天换日的偏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我紧抿的嘴唇苍白而干裂,目色哀恸,却不泪落。我面沉似水,水波不兴。
“偏将啊,我回京了,此战荡平了南蛮和北狄,这浓墨重彩的青史一笔,有你的一份!”
言至半途,我不慌不忙地从衣袍中取出一壶清酒。一旁的宋睿辰看的头皮发麻,涩然出声,语意含愧。
“原来你此行,最终目的是……”
他没继续说下去,却言无不尽,捶胸顿足。
我自顾自地拨开酒壶被寒气涩住的塞子,面不改色,喋喋不休。
“你啊,竟然无父无母。”
此言一出,身边人陡然僵住,脚下积雪碎裂,雪崩一般,溃散开去。我并不侧目,“一意孤行”。
“所以呢,你无名无姓。我百般打听,这才得知,你在军队里有几个打小就熟识的挚友,私下唤你,小四。”
我眸光觥筹交错,字字句句道尽遗憾与无解。
“可是啊,他们也没活下来。”
这下,余光里的人再难心平气和,只做个旁观者。
“这一杯,我敬你。”
我落落洒了一地酒,所到之处,积雪以肉眼可察的速度消融扩开,一如我眼角的泪,垂垂危矣。
“行军不易,不过浊酒。即便位居偏将,也未必分上一杯羹。这新酿清酒,兴许可抵那些介怀。”
我眉眼不忍,却生生强撑,徒留残句。
“酒虽良药,却切记不可贪杯。”
宋睿辰的刀,哐当一声,落在松软的雪上,却刺耳的紧。我充耳不闻,期期艾艾,失魂落魄。
“其实啊,你舍生救我,我是有预感的。”
迎着呼啸的风雪,我隐忍不发,笑比河清。
“因为那天夜里,我正欲歇息,你忽然畏畏缩缩地与我道晚安,你灿若星辰的眼睛布满了感佩与崇敬。”
我蓦然噎住,风太大,险些把我的思念与懊悔吹断,支离破碎的言语断断续续地倾斜,无字也成书。
“你说,苏将军英明神武,巾帼不让须眉,终有一日,瑾国会为你骄傲。”
我明明灭灭的瞳孔失却焦点地在四四方方的衣冠冢上游离,安放无处。
“边地苦寒,入夜尤甚。可当时我衣着单薄,心却是热热的。我仿佛触碰到了人生的第三种意义,复仇,立业,以及,传承。”
我欲盖弥彰地抹了一把泪,黯然神伤。
“你还说,有朝一日,要像我一样,撑起一方天地。而现在,有我在的地方,就是故乡。”
顷刻之间,悲痛欲绝,榱崩栋折,声泪俱下。宋睿辰默不作声地靠近,不轻不重地拍打我蜷缩成一团的身子,瑟瑟发抖,却无话可说。生离死别,实在是人世间最难以和解的命题。有道是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可悲在于,生者有愧,死者已去,此债不消。
我泣不成声的惨淡面容倒映在崭新的石碑上,对碑成泪人,恍若隔世,泪眼朦胧间,混沌成三人。
我泪下似雪,哀思如潮,堪堪止住悲声,我定定转向宋睿辰,字不成句。
“睿辰,你明白……我的用意了吗?”
字里行间,喧嚣绝尘。他对着我来路不明的一句发愣,似是而非,实难自圆其说。我挤出一丝笑意,声润如玉。
“你瞧,除了男女情爱,还有其他情感,洒满人间。”
他嘴巴微张,瞠目结舌。我微微一笑,静水深流。
“他与我萍水之交,却为我的杀伐凛然感染,慨然赴死。不是因为我运兵抑或是刀法所向披靡,而是。”
我稍稍顿住,喟叹如风。
“我给出了不让他们徒然送死允诺,并且,如出一辙。”
收尾悠长,耗尽了我的回忆,长风吹起衣袖,打翻了酒壶,竹林潇潇,夺去我微弱的呼吸。宋睿辰目色悲凉,心口钝痛,却转而笑叹。
“我明白了。钟离,这样的你,值得我喜欢。我,不会看错。”
烁烁的目光轻悠悠地投来,我心脏漏掉一拍。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
我无端念及那一式一语成谶,却不料,年岁汤汤,这一式,还会落在眼前之人身上。
我长叹一声,有气无力地直起身,堪堪站起,最后回望小四的一方衣冠冢,一眼万年。我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拍了拍宋睿辰的肩头,笑言道。
“趁着雪还未停,我们做些有意义的事,意下如何?”
宋睿辰怔然注视落落大方的我,一刻的恍惚,却想也不想,一口答应。
“小四死于双刀,我意难平。这些时日,我闭户不出,苦练双刀,在东宫首席指点下,略有感悟,却不知深浅几何。听闻睿辰师承之人,极擅双刀。不知可否,让我领教领教。”
我眉目一凛,新刀出鞘,呼啸成风。
第五十四章 微澜之间
层层叠叠的雪片接连不断地落在我手中光可鉴人的双刀上, 清亮地映出我明灭可见的双眸,比雪还寒上三分。亲手锻打,淬火浸雪, 因而寒肃无双。清丽俊逸的面容前,发丝吹拂, 忽明忽暗的眼底, 是岿然不动的狠戾。倚刀而立, 我落拓却不失意, 披上一身缠绵的风雪。他无奈却纵容地辅以一叹, 破愁为笑。
“钟离啊,真有你的。这是我, 见过最长的双刀了。你确定使得灵巧?”
我微微一笑, 抹了一把鼻子,嗤笑出声。
“试试, 不就知道了。”
是肯定句的语气。他见我情不可却,滑刀出手,锋芒毕露。我勾起嘴角, 并不支起颓然的身子,反而侧滑出腿,拧过脚腕,旋转上身,一个扫堂腿, 径直袭向宋睿辰。
那一刻,宋睿辰竟走了神, 目下苍茫, 惟她一人尔。
就在我裹挟了劲力的腿风即将触及宋睿辰的膝盖时,他凌空而起, 手中刀下压,力敌千钧。我双刀陡然翩飞,从身后荡开,手腕交错,并刀成障。他刀背侧偏,猛的拍将出去,脆生生撞上我的刀错处,敲金击石,虎口的旧伤一下崩裂。刺目的红滴落在无暇的雪地,触目惊心。
宋睿辰急忙收刀,上前执起我的手,呼之欲出的是自责与懊恼,以及溢于言表的心疼。我不自在地抽回血流如注的手背,一咬牙,插进洁白的雪里,万蚁噬心,钻心入骨,我却面不改色,甚至一派温和。宋睿辰倒吸一口冷气,连连后退,良久慨叹。
“苏钟离,你不要告诉我你还要继续。”
他对我当真是,了如指掌。
我佯装安然地报以冁然一笑,口中言不由衷。
“一点也不疼。你别看它撕裂了,鲜血淋漓的,其实不过如此。况且坊间传闻,用新雪消杀,放出陈血,有益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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