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62)
作者:南通欢
是了,他意欲何为?抱我,他以什么身份;不抱我,他又以什么立场?进进退退,往蹇来连。
我寡淡的面色划过一丝淡淡的亮色,向他递出了旧伤未愈的手背,察觉他眼底的刺痛,我却别开了脸,只是不温不火道。
“所以,你来找我,所为何事?打仗,还是发配?”
我的不留情面,我的开门见山,我的恬不知怪,击破了他心底最后一道防线,他眼尾泛红,哑然失笑。良久,我听到了一个全然反噬我心神的答案。吹灯烛熄灭,他难堪出言。
“乱琼碎玉,我可否邀卿,外出赏雪?”
明明是小心翼翼的征询,却问出了一去不复返的百念皆灰。我定在原地,浑身战栗,肺腑滚烫,泪水未干,滑稽地停留在鼻尖,我却无论如何,都聚不起拼接字句的力气。他见我不语,解嘲般轻笑,自问自答。
“知道了。”
他失魂落魄地缓慢转身,恋恋不舍地抚上门框,闭了闭眼,倾尽力气,乍然推开了双门。吱呀一声,响彻在黎明与夜。破雪的冷气扑面,灌入亵衣,我才惊觉,除却日复一日的程曦,我忽略了,纷飞的雪。
眼看着张怀民的长靴就要踏过门槛,我却哑声。
“等等。”
他身形一顿,微微偏头,嘴抿成线。我微微一笑,字字句句,犹带哽咽。
“今年的雪,下过两次。一次我见危致命,张乔延设下此局,我去趟了这鸿门宴;一次我枕戈待敌,无心观雪,长生断于双刀,背竹而战,甚至不奢求活着回来。”
我破涕为笑,并不顾他闪烁的目色,絮絮道。
“所以,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三场雪啦。”
我声线不稳,却温润欣悦。
“我不想再错过了。\"
此话一出,张怀民侧偏的身子蓦得回正,目光灼灼,与我相接。我含笑不语,却略一点头。
雪越下越密,天地苍茫,人心温热。京城被淋白了头,我们却恰逢时节。
在上下一白的天地间,两马并驾,你追我赶,在纷纷扬扬的弥天大雪里生生劈开一道路来,向着城外疾驰。细细碎碎的雪片扎眼,马上颠簸,我却不坐稳,任由身子东倒西歪,敞开心扉,笑声传遍旷野。
张怀民自始至终面带温厚的浅淡笑意,默默注视着我极少的恣肆与热烈,我雀跃而疏狂的笑颜,似乎一团火,在折竹声中燃烧,映亮了他淡漠的眼。
我拍马在霏霏雪色兜转几圈,马蹄沾上冰渣,洁白的雪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深深浅浅的马蹄印。他忍俊不禁,京城遇雪,年复一年。此时此刻,他却恍然失神。
在半空中飘零翻转的每一片晶莹的雪瓣,都折射出耀人的光泽,晕了他的眼,湿了他的心。他呆呆入迷的模样被我余光捕捉,我哭笑不得,策马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袖,好笑道。
“怀民,怎么愣住了?”
他陡然回神,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顺势拍去如墨般厚重的鹤氅上的残雪,目光躲闪。
“好久没有这样心无旁骛地赏雪了,难免百端交集。”
我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
“既然过去没有抓住时机,当下就该全神贯注,你再感慨万千,敌不过。”
我暂歇话端,手掌伸出衣袖,接住一片完整无缺的雪花。我莞尔一笑,老气横秋地望向张怀民。
“一次掌心化雪。”
他愕然回望我,在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里,他一瞬不瞬地盯住我,不可名状的浪花,不知何时起,涨潮而不退,持之以恒地拍打他的不为所动。我兀自叫嚣,不再理会张怀民的自矜,身披的斗篷在飞雪里翘起起伏不息的弧度,好似潮汐拍岸,完满地充盈旁观者的双眼。
我自娱自乐般欢声笑语了半晌,心思陡生,眼眸流转一周,眼疾手快地搓起一个雪团团,趁张怀民不备,一个挥臂,稳稳落在他的心口。他措手不及,讶异地低首看去雪渍洇染的衣袂,眉梢随着体温上升,雪化成水而稍稍扬起。他好整以暇地抬眸看我,我轩轩甚得地安坐马上,双手环抱,挑了挑下巴,俨然挑衅。
张怀民舒眉展眼,神采奕然,玩世不恭的人格再度浮现。我满意地颔首,双手置于马颈后方,默不作声又捏紧了一个雪团,蓄势待发。一时间,雪团漫天飞舞,遮天蔽日,远远看去,竟分辨不清马上二人是何许人也。
就在我们兴致高涨之际,全然未曾发觉,一匹快马驮着面色疲惫的一人向着这边而来,马蹄踏雪,带起一阵风霜。他堪堪靠近乱作一团的此处,沉声喝到。
“什么人?在此处放肆。”
听到这道一日三秋的声线,我身形一晃,酸涩接替了虚浮的快意。心虚不知从何起,一往而深。
我僵直地回眸,骤不及防的撞上了风尘仆仆,从边疆昼夜兼程,为我而来的,宋睿辰。
第五十三章 如出一辙
雪落成霜, 郁结在心,亦在睫。我惶然上前,马步匆匆, 近乎踏上他冷若冰霜的颜面。他自嘲般勾起嘴角,抖了抖沾染风雪的衣袖, 面色发白。
“想来是我不请自来, 扰了二位的兴致。”
他耳朵冻得发红, 是暗淡无光的色, 与眼底的血丝相接, 燎着了我天干物燥的心。
他并不看我,只是满面适如其分地官笑, 向着张怀民一揖。
“微臣无眼, 冲撞了殿下,甘愿领罚。”
张怀民换上大公无私的模样, 矜重地颔首,淡淡道。
“不必了。雪下的大,睿辰看不分明罢了。”
浅显的前因后果在张怀民的不以为意下, 竟生出一丝古怪。言外之意,如雪纷落,横亘在我与宋睿辰之间,好似天堑。
我焦灼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跳跃,却有心无力, 我冠冕堂皇的说辞,师出无名。雪覆盖天地万物, 杂沓而至, 均平加焉。寂寥啊寂寥,不是在一方决然打破寂寥, 就是在寂寥中两败俱伤。
宋睿辰眼底的萧索与风雪俱下,长睫带雪,隐隐颤动,暗波翻涌,浓重的眸色胜似苍山负雪。我张口欲言,却被宋睿辰挥手打断。他宽大的衣袍卷起一股无名风,狠狠扇在我脸上,我却于心有愧,一动不动。他缄口不言,调转马头,打马而去。
疯了!真是疯了!身负戍边重任,虽不及我这一遭涉险,却也是命悬一线,绝非儿戏。虽他一定是得到请示才返京的,但不第一时间赴京回禀述职,无故纵马向荒原,往大里说,这是藐视皇威,玩火自焚不为过。
我向张怀民试探着递去一个矛盾的眼色,他却只是点头会意,我感激地一礼,策马追去。乌骓化作残影,几近离地,当我堪堪扯住他的衣袂时,已然气喘吁吁。我不由分说,迅疾运力拽过他僵直的身子,破口大骂。
“你干什么!”
就在我发作了一半之际,他摒弃装聋作哑,俄而怫然,横眉冷目。
“我干什么?我接了百里加鞭送到我面前的密函,白纸黑字,书写了朝堂之上陛下对你阴晴不定的态度。我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当机立断,请命归京。三天三夜,我在马背上不曾合眼,我眼睁睁地看着日升日落,虔诚地祈祷上苍,不要从我身边夺去你。”
言于此,他苦涩地刹住,一双殷红的目投向我,触目惊心的劳瘁。我于心不忍地偏过头去吗,却被他掰正下巴,一字一句道。
“不要告诉我,你感觉不到。”
我一下慌了,拼命挣脱开他的桎梏,仓皇而逃。却禁不住蓦然回首,那人仍在雪色凝重处,目不转睛。我叹息一声,回马近身。
“宋睿辰。”
我唤他全名,一瞬间,他打了个寒噤,却不是因为风雪满楼,寒酥侵骨。我眉眼低垂,却不示弱。
“你是不是想说,你心悦我?”
他周身战栗,隐忍不言。我好笑地望着他,一瞬不瞬,百感袭来,唯独并无羞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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