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205)
作者:南通欢
张怀民黯然地舔了舔牙尖,嘶的一声,缓缓站起。日落地平线,影子拉得很长,其中午夜折磨孤寂不声张。
黑夜降临这个庞大的帝国,却还是看不清那个殿上第三人为何许人也,面容脸谱化的他,还长跪在那处,没有结局。
张怀民疲惫地在光影交际处回过眸来,眼中的薄情镌刻出典型的帝王气象,轻吐字句,终于给了无名者一个痛快。
“吴爱卿,现在你明白了吗,为何朕疑心这朝堂之上每一个毕恭毕敬的武将,不敢将讨伐兵权交予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还有,这个人,不要留。”
吴词安沉默当场,在一片惨淡的光明中疲乏至极地揉了揉眉心。
何其可怜无辜的第三者,在黑暗与光明的缝隙里艰难度日,半明半暗分割的冰冷大殿上,膝盖失去知觉。
因为听到了不该听的内容,最后还是有了被迫的罪状。
他等不到了,等不到救世主的宽恕,等不到宽厚仁心大手一挥,大赦天下,在无边的黑暗里,他面容模糊,血肉模糊地遗憾退场,镜头拉远,失焦的,还有虎符的下落。
第一百六十五章 既君居高台,我则起春山
秋阳舔面, 乌发似瀑,我紧攥手中缰绳,微抬下颌, 极目远眺,瞳光染金。
大军压境, 黯然无声, 星罗棋布的西戎军缓缓行向中原, 马蹄生香, 疾驰无影。
忽瞥见樊伊在得一小兵神色匆匆的附耳后一夹马肚追上洛桑, 我若无其事地抬臂遮住从云层缝隙落下的刺目的光线,在马背上轻微顿身, 侧耳噙笑, 细细谛听风穿林梢人无心。
我闭上眼深呼吸片刻,很快, 洛桑便加鞭赶至我的马旁,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远远望上一眼他这藏不住事的样子,我便已猜出三分, 于是轻轻勾起眉梢,波澜不惊地笑。
“洛桑,可是息尘禅师托信?”
洛桑大喜过望的颜色潮起潮落,红晕纷飞的,面上惊异之色跃然。
“阿依慕, 你莫不是神算子转世?是个唤作息尘的出家人寄信来,嘱咐一定要在发兵之日即刻知会与他, 他好今早筹谋, 号召贺县乃至整个祀州府的有生力量,听你凭调, 于地方形成燎原星点,焚烧他个措手不及。”
我浅浅扬起唇畔,轻轻叹声,似秋水的眼眸深处微波乍乱,空旷浩瀚的原野之上,顷刻掀起风声一片。
“息尘禅师所言极是,我一直念着他这份滔天的恩情。太多佛心慈悲,经年积业,从替我关照英宁,再到替她料理后事,超度诵经,年年岁岁,我错失了太多她的魂归故里日,今年的……”
我骤然息声,眼眸凛寒,冰字如刀。
“我不想再错过了。”
我虽未出刀,却分明听见依慕刀呼啸的锐利破空声,浑厚而暴戾,以魂飞太虚之势贯入长空,嗡鸣从头顶天灵盖直到脚尖末梢。
我气息微弱地浅荡在这秋衣微浓的风声中央,长吁短叹半晌,明灭的眼眸定格在洛桑动容而不忍的面色之上,微微一笑。
“洛桑,所以辛苦你,也拜托你。无论如何,务必助我在英宁忌日之前,拿下京城指挥权。”
我微微含了悲怆意味,笑意显然远不达眼底,寒凉的声线使洛桑不由震颤。
“我破城之日,便是她沉冤昭雪之时。”
我似是释然地咧开嘴角,周身沐浴在暖融融的日光盛宴前,明媚却哀伤无比地笑。
“或许世人会质疑,会谩骂,会在后世戳着脊梁骨评判我。甚至上升到女性浅薄而意气用事的高度,显然,从前的血与痛早已验证这残酷与不公的一点。可是那是因为,他们与我同阶位。倘若我是他们生死大权的执掌者,他们是否还敢多舌?因为一个为家国献身无悔的烈士,我秉公而坦荡。我为她敢孤身告发亲生父亲劣迹而肃然起敬,不为徇私;我以她柔弱居身一方闺阁中而不堕凌云之志而凛然感佩,不为滥情;我为她仅此一次的教授而无闻沉寂一发中的而深感涕零,不为夸词。综上之言,我要以瑾国全军的整肃严禁仪仗,去祭奠一个毋庸置疑是刚正不阿的英魂。我要让天下人知晓,在伪善的父母官身后站着的,是一个以刺穿自己身体方式换取正道的女子。血淋淋的剑头,从来不是那个不仁不义者的鲜血,而是她的,心头刚烈。以所为闺中女子之血,溅高三尺轩辕。”
洛桑眼底的震撼喷薄而出,满目天光黯然褪色,独独晃了眼的,是一个未曾谋面却鲜活无比的女子的面容。
洛桑缄默在秋声连绵的关外,而我沉浸在欢喜与感伤的漩涡里,久久难以自拔,而洛桑嘴唇蠕动轻微,发不出足以配得上这份过往的音节,许久方道。
“阿依慕,你的挚友,就是我洛桑的。朋友含冤,我怎能熟视无睹。”
我定定凝他,微张嘴唇,愕然却欣然。
“洛桑,你能明白我的痛苦,真是太好了。”
洛桑宽和地展颜,露出小巧的虎牙,生命力格外充沛。
“只要是人血所铸之身,焉能不与这样壮烈的生命共情?这无关性别,无关阶级,无关你我,只是生命之间壮阔史诗的共情,生命原始的惺惺相惜。”
他极为专注地俯身望向我烟波顿起的眼底,心疼不已。
“阿依慕,我再说一次,洁白的是你们,乌黑的是他们。你们的成就倘若为那瑾国世家上乘的任一男儿所为,都将永垂不朽。就像你的母亲,她已然成为我扎兰图腾血肉难离的一部分。”
我睫毛轻轻颤动,而那掩映之下,俨然是宛若一汪清澈春水的嬗蜕,无声而质变。
“洛桑,谢你,难以言表。”
我轻轻翕动嘴唇,红润的唇镀上金色的光影,洛桑以充分尊重的目光轻轻抚摸过我的一寸寸无言,而我先发制人,倾身吻了上去。
温度不温不火,高悬的阳光恰好,将我们丢入短暂而温馨的温柔乡,只属于彼此的从容与松弛。
我缓缓睁开眼,双方的睫羽触碰一刹,酥酥痒痒,是心动与悸动走马灯般轮换不停的味道。
终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他的嘴唇,我狡黠地笑,他不好意思地笑,彼此的眉眼,都倒映入眼眸最深的海底三万里,那是深水里海拔最高的山。
就在这宕机空白而微微清甜不腻的空气分子里,卓娜冒冒失失地闯入我恬静的视线,欢欣不已摇摆双手,幸好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姑娘,愣是没摔个四仰八叉,愣是直挺挺地跑到了我们俩跟前。
顾不得发觉我们红晕可疑的面庞,她忍不住大呼小叫,是春风得意的步调。
“阿依慕,你猜,这回,是谁来信?”
我努嘴,笑得讳莫如深。
“猜不到。”
她惊奇,摇头晃脑起来。
“怎么可能,将才洛桑哥那么淡定你还能猜中了,现在我这么张扬你竟然猜不出来?”
我笑意渐深,回眸深情望他,轻声呢喃。
“没办法,爱情使人目盲。”
吃了一嘴狗粮的卓娜无语凝噎,良久气红了脸,嘤嘤走开。
我笑得猖狂,洛桑笑而不语地将我呈放眼底,是小心翼翼的爱慕呵护与对我讲述的悲情过往他缺失多年的亏欠。
没人苛责他,也无法责怪他,他已然在距我三万里的地方做出了太多让步与疯狂的靠近,逾越族规,携扎兰弟兄擅自闯入那个还爱着张怀民的热血笨蛋少女的错乱人生。
他傻傻以为,会是个英雄救美的俗套故事,他单纯猜想,这个英雄主义入骨的少女是想牺牲自己,入阵换取战机。
却在措不及防间,没承想一个金光四射的少将,身着万丈光芒,飞马纵跃,凌空出阵,破开生路。
他才迟缓发现,他爱的是怎样炙热而不可征服的灵魂。
他舒出一口气,哪怕长在教条死板,充满规训的中原武将世家,受尽欺压,步履维艰,她的热忱为减,只是聪明地掩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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