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204)

作者:南通欢


“阿依慕,你在开玩笑么?我们奉天子命捉拿逃犯, 你却堂而皇之要我们还人, 还说不是挑事,这拙劣的说辞, 你自己瞧瞧信不信?”

我嗤笑一声,淡漠的眼眸徐徐覆上一层不耐,语气冷淡而不可抗拒。

“是吗?敢问这个逃犯,是不是指我呢?”

未曾想我如此不避讳和轻蔑,对方恼怒切齿,思索当下处境,随即揶揄出声。

“就算是你,阿依慕,哦不,或者我该称呼您一声苏大将军,您识相的话,就乖乖束手就擒吧。陛下他要杀的是这个小子,不是你。”

我冷笑蔓延,一颦一笑间冰冷了视线。

“哈,真是好笑。他杀他的命,取我的魂,还想名正言顺?做梦!”

我勃然之色惊退一排士卒,失色的将领大喝一声勉强稳住君心,撕破了伪善的嘴脸,凶狠地龇牙咧嘴向我道。

“苏钟离,就算如此,那又怎样?现在的你,难道还有什么资格和天子谈条件吗?现在痴人说梦的你,除却扎兰兵马,无他凭调。而现胆敢只身入我穆勒,只能陪叱咤西戎的洛桑送死,成一段壮烈凄美佳话了吧?痴男傻女,夫妻同心,枕戈待死,真是般配。”

污言秽语,取笑羞辱,过眼云烟般袭面。

我不置可否地挑眉,似笑非笑的神情凝固在向来起伏微毫之间的面上,竟显得水到渠成。

“既然统领这么有信心,不如把洛桑带到我跟前,让我好生瞧瞧他可还安好,是否我们还能,相扶将地一同赴往黄泉?”

对方讽笑一下,再无戒心,于是不假思索道。

“既然苏大将军提出遗愿,我怎敢不从?来人,把洛桑提上来,好让苏大将军解这相思之苦。”

小兵应声架着受尽折磨一人快步而出,血色纵横,发须凌乱的脸低垂颓败,我险些无法将他与记忆里那个鲜活生动的少年联系,泪水刹那夺眶。

我按耐住纷乱的心弦,掩埋哽咽,堪堪开口。

“洛桑……”

几无人气的洛桑闻声剧震,乍然昂头,眼底破灭的光有一瞬间的复燃,却顷刻低下头去,似乎生怕他那狼狈沾染我一点。

“你还好吗?”

洛桑嘲弄地轻笑,头深深埋下,沉闷而心酸。

“阿依慕,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假若我这边真出了什么意外,你只管攻下穆勒,再往中原。那么现在,你在干什么?”

他气愤却无奈,矛盾到了极点,却不肯轻认。

“我怎么会好?眼看着瑾国就在囊中,身为扎兰统帅,你却为我这样无关紧要的一人深陷敌营……”

他无法继续,只是深深叹息,幽幽不甘。

我却平和温润,如平常一般淡然,抚上他血污干了不知多少遍的面颊,沉吟出声。

“洛桑,你知道的,我做不到。薄情寡义的野心家,我做不到。”

洛桑瞳孔剧烈地震颤起来,地动山摇间,我微微笑。

“假若我阿依慕是那种人,我讨伐的,还有何意义?”

洛桑深邃的瞳孔中跳动金红色的火光,他怔愣良久,苦涩出言。

“可是如若有软肋,你永远无法做成你想做的,阿依慕。或许,只有先成为那样薄情的人,才能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人。牺牲一个棋盘中的我,可以成全你对天下的厚意的君者。”

我却缓缓摇头,否定了他的慷慨赴死,笑得轻盈。

“可是如果,我早知我的软肋所在的话,我怎会坐以待毙?”

洛桑瞳孔陡然涣散,而我笃定不移地迎上他不明的目光,咬了咬嘴唇。

“洛桑,还记得吗,你说过。”

我含笑入眸,轻抬手,平稳落在他的肩头,话语震颤人心莫测。

“在西戎,不成文的是,如果你死了,我会成为你兄弟的妻子。”

洛桑叹笑,努力而笨拙向我凑近,认真而恳求地望进我深沉的眼眸,纠正了我在他死到临头前一秒的描白复述。

“阿依慕,现在我后悔了,这个规矩从此改了。此时此刻,我想说的是,西戎曾经是这样,但是你来了,就不是了。如果我死了,那么阿依慕就成了没有洛桑花束缚的神山,她自由了。所以……”

意犹未尽的话写在脸上,他笑而带起的酒窝一如既往地俊美而不羁,只是眼瞳深处多了一层隐忍多时的拜托。

“快跑吧,丢下我,你还能走得掉,快跑,我的阿依慕……”

泪水愚不可及地撞击我的心墙,我眼睛蓦然一酸,却破涕为笑。

“可是洛桑,我还没有回答你。”

我不动声色地半跪在地,恳切地握住他粗糙不少的手掌,托举起两颗紧紧挨起的真心,笑得欣然而释怀。

“在中原,不成文的是,倘若你死了,我绝不独活。”

话才落地,我猛然起身,在洛桑失神的凝视里从怀中掏出一物,肃然的面上是意味深长的诡谲,笑到尽处,穆勒尽然失色,惶恐与震惊交织,以我为中心跪倒折服,好似一场盛大禁忌而古老庄严的祭祀,对权力原始的崇拜,在这一刻,戏剧性到达从未有过的顶峰。

落日西沉,好似朝阳倒放,被照得明亮宽敞的龙华殿内,锦服裹身,龙蟒金纹恍然有一刻的黯然失色,华衣拖地的一人于阶上缓缓转过身来,放眼窗外似血残阳,露出若有所思的面孔。

尽管此刻他噙淡笑于唇畔,似是心情舒朗非常,但那经年沉郁的神色还是在他英朗的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阶下一人跪地不起,望不清面容,而在张怀民身旁长立一人,恭敬却不谄媚道。

“陛下,臣一直有一惑未解。”

张怀民眯眼踱步,抬袖抹开一幅山水图卷,漫不经心道。

“说。”

那人宠辱无惊的模样,不卑不亢,清朗道。

“陛下虽借祭奠苏钟离之名诛杀了多个心腹武将,可朝中并非无人,为何陛下要提一无名之辈前去西戎呢?”

张怀民并未急着回答,而是瞥了他一眼,随即拿起一只玉雕,细细擦拭,漫长的空滞后,率性应答。

“因为朕信不过他们。”

那人虽面容无惊,心底却不依不饶,观他面色平缓,慎重措辞,再次道。

“可是陛下,退一万步讲,您疑赵延勋私心,或是疑罗子诚受感便也算了,其余武将,没有向一个兵权尽失的弃将投诚的理由。陛下,您有事瞒着臣,还是非同小可的那种。”

张怀民手上的动作明显一顿,温柔的目光徐徐转凉,阴鸷的气氛逐渐取代温和。

“那么吴爱卿以为呢?朕会有何事,瞒着你呢?”

吴词安面色一僵,尴尬而焦灼得下不来台,而张怀民目不转睛的笑使他头皮发麻,忍住惧意堪堪回禀。

“陛下说笑了,臣怎敢妄揣圣意呢,臣不过是担心陛下有些安排臣不知的话,若生差池,难以瞬息配合。”

张怀民深不见底的眼中疯狂流露出讥讽的笑,居高临下地望了望拘谨的吴词安,毫无征兆。

“父皇留下的完耶七卫虎符,只有半块。”

仍旧沉浸在试探与惧怕之中的吴词安垂首许久,这才恍然过来刚才张怀民轻描淡写地抛给了他一个怎样惊雷般的炸药。

“什……什么?”

吴词安难以置信的伸长了脖子,宁愿是自己老了,耳聪目明不再,也不愿听进那轻飘飘的句子半分。

张怀民气笑,一字一顿,拾级而下,直到眼底的崩溃泯灭,取而代之是哑然失笑。

“朕说,先帝留给朕的完耶七卫调兵虎符,还有半块,不知所踪。”

吴词安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眼中的惊恐潮水般翻涌,口中翻来覆去道。

“陛下啊陛下……这样的大事,你怎么才跟臣说!”

张怀民却波澜无惊地立在他身前,俯下身一声无尽的喟叹,苦闷宣泄。

“因为说了也无益,难道吴爱卿能有通天的本事,帮朕找出这手握兵符之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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