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206)

作者:南通欢


一旦引发,便如山洪。

她英姿飒爽,她意气风发,她不需要自己拯救,于是他笑了,安静地站在了她的身后,撑开了一张暗弓,图谋不轨于她者,他必先步击杀。

格桑花终于等来了他的神女,洛桑终于守候了她的阿依慕。

我忽然与他眸光撞上,他笑得散漫而舒展,有一种扫去世间纷扰与倦怠的侠客气概。

我勾起眉梢,抬了抬下巴,吆喝出声。

“喂,洛桑,别傻乐了,快打开看看,我们卓娜小可爱带来了哪路军马?”

洛桑堪堪反应过来,慌忙打开信纸,读而泛笑。

“是边境将士,是你驻扎过的地方,是你用心爱过的土地,还有百姓。他们说,只要你一声令下,他们边境,全军集结,开赴京城。哪怕你没有虎符的承诺,因为你是他们生死共与的弟兄,在圣心稀薄的蛮荒之地,在棋盘上沦为弃子的他们,愿意为苏将军开出不可能的玫瑰。”

我目光震动,酸涩的感觉在心头颤颤巍巍,摇摇欲坠的是我的理智,命悬一线的是我的动容。

我轻轻垂眸,泪水欣喜而下,我过了很久很久才抬起头来,坚忍道。

“我何德何能,能拥有这样坚不可摧的即刻支撑与民心后盾。”

洛桑揽过我轻轻颤抖的肩膀,轻轻附耳。

“因为你值得。在你每一次毫不犹豫挡在他们身前的刹那,他们就已经作了抉择。圣心不可测,因为深似海。民心却可见,因为写于川。”

我泪如雨下,紧紧与洛桑相拥,呢喃成风。

“洛桑,我值得。”

洛桑穆然将我纳入怀中,欣慰露出淡淡的笑,温软的字句入耳清晰动人。

“北疆军民,尽数听命于你,阿依慕,接住了。”

书信轻飘飘地落入我滚烫的掌心,穷冬烈风初见迹象,应声响动的不是纸张,是我的无边心弦,嗡鸣不息。

我缓缓颔首,再昂头,是血色入眸,野心多余掩藏。

“洛桑,钟离创下的民心浩瀚,我依慕氏,接住了。”

洛桑恬然弯起眉梢,温润而无言。

日光在山川之间翻涌,仿若山也是海,海也成陆,树木向天边延伸生长,野蛮而恣肆,那不是树,那是苍天的血管与脉搏,与每一次无心云走,紧密相连。

就在我们笑而不语对视的瞬间,阿比娅苏微微笑着带马靠近,颠了颠血管青蓝的手腕,漫不经心地落话。

“新来的,伏休国主白泽云,自称得苏将军真传的唯一弟子,携伏休上下,为你所命。”

洛桑眼底的惊诧呼之欲出,面色无惊如阿比娅苏,也微微挑眉看我,似乎在揣度这个伏休国主所言真假几分,细细观我神色。

我却只是一笑置之,开怀应答。

“没错,我的唯一弟子,伏休白氏,又唤蓝世砚,说到做到,我发话,他就来赴约。”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从远在西边的祀州府,横穿过北疆,在纵横回袭京城的完耶七卫半数,伺机而动。

这样的布局,阿依慕她被张怀民剥离血肉,还是能轻易做到。

我水波不兴地扬眉,轻吐字句。

“北狄东夷亦然来信,誓死追随。”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反目不成仇

寒冬暖阁, 旖旎的沉香隐约,张怀民强打精神坐于椅上,心不在焉地聆听手下人汇报着各地上报的政绩, 关节不时轻轻敲打桌案,一副濒临不耐边缘的模样。

手下人惴惴不安地诉说着天子目前毫不在意的东西, 忍不住抬眼偷望窗外飘摇的雪片, 陷入空茫。

“祀州雪灾尤甚, 民不聊生。又地界偏远, 官府接济不上, 当地寺庙一善心禅师领民众祈福,浩大法事, 暂缓民心。”

张怀民敲打桌面的手微微顿住, 若有所思。

“祀州……”

手下人眉眼闪烁,不敢应答。

“对于我来说, 是极为久远的事了……”

张怀民脸上瞧不出的幽深,晦暗的眼色下,是疾风般的戾色。

“祀州一别, 竟然是执念擦肩。”

硕大的雪片旋转拍打空气中的微尘,叶片稀疏的林木疯狂地响动,喧嚣一片。

张怀民浅饮一口暖茶,笑得惋惜而失意。

“苏钟离,你看, 你不在了,祀州还在运转。你为那方百姓力挽狂澜过, 疾苦却从未消磨。青史昭昭, 注定没有人,不会被这世间遗忘。所以, 你究竟在纠缠什么?如果好好活着,在我身边,享尽荣华,阅尽富贵,有何不可?”

狂卷的雪色翻涌在张怀民眼底,逐渐成霜,郁结于心。

“那个洛桑究竟有什么魔力,让你义无反顾地抛下这唾手可得的一切,生死一线?”

哐啷一声,桌案掀翻,突如其来的震怒使得汇报的小吏慌乱不已,伏跪在地,险些湿了裤子。

张怀民阴郁欲雪的面色久久未平,直到门外破裂般炸响的马蹄音近,才堪堪收回那股暴戾的风浪,平复回常。

小吏深深松了一口气,文武百官皆无权骑马入京,需歇马于宫殿前,步行参见。

唯一一次破例,是那次苏钟离招摇凯旋,鲜衣怒马,照亮了沿街的砖瓦,道路两侧,无人不低眉。

而这次,则是张怀民亲下特许,千里之外绵延而来的一场接力。

遍布山脊线的侍卫们,在得知上一站的消息后,即刻策马出发,日夜加急,在跑死了不知多少匹马后,只为传递一道进京的消息。

那就是此次穆勒部反目西戎亲族,捉拿苏钟离,是否事成。

张怀民心思不定于各地灾情且阴晴不定的根源,便在于此,苏钟离一日脱离掌控,他就寝食难安。

她从那回奉上绝词与他后,她逐渐在他记忆里模糊的面容,就长成了他心底一根冥顽的刺,深深扎进他的心房,愈陷愈深,不可自拔的沉。

他忽然疑心,这究竟是病态的爱,还是占有欲在作祟?

又或者是因为愧疚而宁可欺骗自己是爱的,再或是亏欠假扮成不爱的模样折磨他后悔的选择?

他无从得知,所以他疯狂地想再见她一面,即便他绝望而荒唐地明白着一件事实,她不会再愿见他,除非自己是以尸体的姿态,冰冷地呈现在她眼前。

他爱得惧怕,爱得愧对,爱得没了资格。他就是爱她不如自私占了上风,皇家无情,他从自己父亲那封字迹会消失的遗诏中早已学会这一点。

扭曲的成长经历一遍又一遍地惊醒他在无数个午夜,不能动摇,哪怕一刻,会万劫不复,会于事无补。

于是他化作那个合格的继承者,那个不在意棋盘输赢的执棋者,戏谑地赏玩手下厮杀成一团,争夺他有意丢下的残权。

他终于化身了父亲所希冀的那个冷血的影子,游荡在没温情的人世间,即使他似乎凛然,苏钟离是这世上唯一真心待他的人了,并无异心,却畏惧她的深远影响与强权,而毅然选择负她。

他忽然迷惘,这个即将呈递到他眼下万寸的定音,他究竟期待哪个结局。

雪花纷乱地飞在外边,门被啪地一声打开,殿外的风雪乍然扑入其中,黑夜里白色的细线,搅乱了里间人的眼。

满身风雪疲倦的将士缓步来到了暖阁之前,明明带来的是陛下意欲的答案,却莫名怀了沉重的心情,说不出的低落。

终于,他抬起血丝斑驳的眼眸,抬手叩响了暖阁精致的门。

迎他的是暖气徐徐,包裹住承接住他冻僵的身躯,他却硬邦邦地立在原地不动,眉眼间是细碎的雪。

始终身居暖阁的张怀民却沙哑了声线,佯装镇定道。

“说罢,无论结果好坏,你的弟兄们,朕不会怪罪。”

看似宽和大赦的话语却刺痛了这位汉子的心,某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升腾在心间,生生撕裂了他已然混沌的神智。

所以,陛下,你觉得我在意和顾虑的,仅仅是辛劳弟兄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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